一封书信的重量

  □江南布衣

  一封书信跋山涉水远道而来,放在手上可以感知它的重量。打开那粗糙的纸张可闻到残留的墨香,透过那些端正或凌乱的字迹,可以想象写信人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和心情:轻快喜悦嘴角上翘,或眉头紧皱忧心悲伤。写信人遣词造句都用心斟酌,下笔小心翼翼,情感跃然纸上。真实的文字,诚挚的情感,这就是传统书信的魅力。

  淮阴博物馆收藏有一封于右任的家书,时间是1937年11月16日,当时淞沪会战已呈定局,12月13日南京沦陷前,国民政府决定西迁武汉。局势的恶化令于右任辗转难眠,凌晨五点给留学国外的儿子写信:“望德:奉中央命,政府将西移;国事如此,更当自勉。终夜不寐,起而为汝写数字。我每感痛心者,即所学不足以应变,欲报国家,有心无学,皆涉空想。我常说:学无用之学,等于痴人吃粪。汝以后将自己所学,要切实检查一遍。以后用功,要往切实处做才是。汝所学告段落后,我是盼汝等归国,目前无费,故瞩多住几日,倘路费寄到,回国后广州如不好走(因粤港敌人轰炸),即到上海家中蛰伏,多做东西,国中多少事,也可以明白。我少担任一分学费,在工作上可以加增力量,国家总账上也可减少几文支出。我前途如不幸,民族复兴大业,望汝弟兄两媳两孙继承。右任,十一月十六日早五时于南京。”于右任是国民党元老,辛亥革命时做过陕西都督,第一次国共合作,北伐军占领武汉成立国民政府后,他就出任监察院院长,一直到病逝台湾前都任此职。久居高位竟连儿子回国的路费都凑不齐,为官一生的清廉自律不言而喻。这封家书写得平白如话,但字里行间都流露出忧国忧民的至情,连能替国家省几文钱都挂在心上,这样的高官,这样的胸怀,令人感动不已,由衷敬重。

  家书是非常重要的文化传承,长辈通过一封封家书,把人生体验、道德修养传授给后代。而一些优秀的家书就饱含了丰富的人生哲理,如清中兴名臣曾国藩留下的数百封家书中,既有过日子的窍门,还有治国齐家的理念,更是他思想情感、军事谋略及为人处事的完整体现。而《傅雷家书》则更接近于一部文学作品,完整展现了近代知识分子对道德、思想、情操、文化修养的注重与追求。

  以书信为纽带传达了人们对真理和艺术的思考,对朋友和孩子的期许,对亲人和爱人的深情,那些纠结和顿悟、忧伤和喜悦,是永远不会过时的,《黄永玉写给曹禺的信》就是典型的例子。1983年,历经劫难的黄永玉与曹禺两位大师重逢,黄永玉给曹禺写了这封信。性格刚直、执着艺术的黄永玉在信中坦然直言:“我不喜欢你解放后的戏。你心不在戏中,你失去了伟大的通灵宝玉,你为势位所误!从一个海洋萎缩为一条小溪流,泥溷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像晚上喝了浓茶清醒于混沌之中。”曹禺阅后感慨万端,在回信中写道:“你指责我近三十年的空洞,‘泥溷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这句话射中了要害,我浪费‘成熟的中年’,到了今日——这个年纪才开始明白。”他将黄永玉的信装裱起来,以便随时翻阅,作为自己创作的动力,“在我疲乏时,在我偶尔失去信心时,我将从你信中看见了火辣辣的词句,它将促使我拿起笔再写下去。”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在浮躁喧嚣的现实面前,努力保持浑然天成的纯朴,赤子之心赋予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独立人格。黄永玉就属于这类人,他在信中坦诚相见,言词直率尖锐;而曹禺先生毫不计较,虚怀若谷,从谏如流,两位大师的人品襟怀令人敬重叹服。

  进入互联网时代,随着手机电脑的普及,各种媒介信息令人目不暇接,与书信相比,其特点是快捷、直观,5G技术的普及让我们感受到了古人向往的“天涯若比邻”实景。然而,正因为这些便捷的通讯工具,人们对于信息的重视程度反而降低了,对于传递的信息更随意任性,不像古人那样写信时全身心的投入。虽然我们用来书写的工具变了,但不变的应该是中国人的礼仪和情怀。要充分尊重每一个与自己人生有交集的人,无论你是发微信或上头条,都要多一点礼仪,多一点真诚,多一点文化,多一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