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却闲事知天真

  □陈大新

  大唐天宝初年,年过半百的诗人沈千运,风尘倦旅,功名无望,往还汝北旧居,有《山中作》诗云:“栖隐非别事,所愿离风尘。不辞城邑游,礼乐拘束人。迩来归山林,庶事皆吾身。何者为形骸,谁是智与仁。寂寞了闲事,而后知天真。咳唾矜崇华,迂俯相屈伸。如何巢与由,天子不知臣。”

  《山中作》开宗明义“栖隐非别事,所愿离风尘”,表达了对世俗的厌倦。令诗人厌倦的究竟是什么呢?“不辞城邑游,礼乐拘束人”,明确说出了是都市中让人拘束的“礼乐”。想要不受这样的拘束,只有早辞城邑之游。“迩来归山林,庶事皆吾身”:近来归于山林,才感到一身轻松,想怎样处事生活尽可以随意了。由此,诗人也思索起一个问题来:“何者为形骸,谁是智与仁。”该如何支配自己,如何理解智与仁呢?诗人道出了自己的感受:“寂寞了闲事,而后知天真。”在归山后,诗人体味到,归于寂寞,脱离了名场的缠扰,方能返朴归真,从而释放自己的天性;才能不再“咳唾矜崇华,迂俯相屈伸”地随人俯仰,这种极为拘束的生活,诗人是受够了。“如何巢与由,天子不知臣。”既然不愿束缚自己,何不像尧时的隐者巢父和许由那样,留一个自由身,天子且不得臣,岂不快哉!沈千运借《山中作》尽吐胸中郁闷,也发泄得十分畅快。全诗一气呵成,从“所愿离风尘”到“天子不知臣”,如沿江放排,顺流而下,一抒胸臆,十分过瘾。然而,沈千运如无久困风尘的经历,是绝难写出这样的诗来的。

  沈千运,吴兴(今浙江湖州)人,两《唐书》无传,平生可考事迹极少。《唐才子传》称他“工旧体诗,气格高古。当时士流皆敬慕之,号为‘沈四山人’”。他的久困名场,有《濮中言怀》一诗可证,其诗有云:“圣朝优贤良,草泽无遗匿。人生各有命,在余胡不淑。一生但区区,五十无寸禄。”诗人50岁还未有功名,来到濮上(今河南濮阳)寓居。在濮阳的生活是简朴清贫的,这在《濮中言怀》里也有所反映,有云:“童儿新学稼,少女未能织。顾此烦知己,终日求衣食。”由于濮上困顿,沈千运有了归山的想法,曾言:“衡门之下,可以棲迟。有薄田园,儿稼女织,偃仰今古,自足此生。谁能作小吏,走风尘下乎!”看来沈千运在汝北的旧居,尚有一些薄田,略可耕读度日,既然不再作功名之想,又何必为奔走之小吏,供人驱使。于是下了决心回旧居去了。高适有送行之作《赋得还山吟送沈四山人》云:“天高日暮寒山深,送君还山识君心。人生老大须恣意,看君解作一生事。山间偃仰无不至,石泉淙淙若风雨,桂花松子常满地。卖药囊中应有钱,还山服药又长年。白云劝尽杯中物,明月相随何处眠?眠时忆问醒时事,梦魂可以相周旋。”对沈千运的归山,高适寄予了充分的同情与理解。至于“白云劝尽杯中物,明月相随何处眠”,是可以作宽慰语来看的,归山后的沈千运依旧清苦,他恐怕是不能和“采菊东篱”的陶令相比的。五十年后,诗人张籍过汝北作《沈千运旧居》一诗有云:“汝北君子宅,我来见颓墉。乱离子孙尽,地属邻里翁。土木被丘墟,谿路不连通。旧井蔓草合,牛羊坠其中。君辞天子书,放意任体躬。一生不自力,家与逆旅同。”半个世纪过去了,沈千运旧居已然荒芜,他的子孙也都不知去向,田地归属于邻人。张籍诗中提到“君辞天子书”一事,不知所据,似曾受朝廷征召,但没有出山。

  沈千运的诗作,中唐以后已大半散失。元结于乾元初编《箧中集》,搜箧中所有仅得他的诗四首,清人《全唐诗》也只收入他的诗五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