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花半树果与半树花一树果

  □彭友茂

  一次饭局上,一个家中有果园的文友谈到一个现象:春天,那些满树都是花的果树,秋天往往只有半树果;那些春天看起来树上花开得并不繁茂、显眼的果树,往往秋天果实累累。这就是果农们都懂得的“一树花半树果,半树花一树果”。

  这事,“果农们都懂得”,我们这些家里无果园,一向对果树种植知识不甚了了的人,由此长了一个见识。其中,有个平时喜欢写诗的文友,还当场把这句话记在了他随身带的小本本上。

  “一树花半树果,半树花一树果”,这事看似矛盾,不怎么合理,但细想想又很有道理:一棵果树,在它的根系所能达到的地盘里,养分就那么多,如果花开得太旺、过多,每朵花摊到的营养就不是太足;营养不足,过于繁茂的花们,有的势必会败下阵,这样,到了秋天只能收获半树果。倒是那些春天花开得并不怎么显眼,只有半树花的果树,秋天里有一树果。所以,懂得这个道理的果农们,春天里会对那些花团锦簇的果树实行“计划生育”,适当进行疏花。甚至,春夏之交,如发现有的树挂果过多,还要予以疏果,确保该果树秋天“一树果”,果实个头大、颜值高、口感好。这与明朝杰出的思想家王阳明先生在其家训《王阳明先生则言》里所说的“花之千叶者无实,为其华美太发露尔”,属于一个道理。

  “一树花半树果,半树花一树果”所蕴含的哲理,在生活中多有闪现和应用。从老祖宗那儿流传下来的“酒喝微醉,花看半开”,历来为人们称道和遵行:无论是在自家赏花、到邻居家赏花,还是挈妇将雏到公园里赏花,都以赶在花半开的时候为好。半开的花,花本身生机勃勃,韵味和魅力十足。受其感染,赏花的人精神爽,情趣足,若平时心里有积存的困惑、郁闷、惆怅、落寞,会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及至花全开,“登顶”后,残花不会有人爱。喝酒,喝到微醉时,喝酒人神清气爽,能品到酒香,享受生活之乐。一旦喝多了、喝大了,喝到站立不稳,走路东倒西歪,出了洋相,不光让别人笑话,自己也受罪。相比,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有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不完美:房子不够大,车子不够新,存款不够多,孩子不如邻居家的聪明,老婆不如朋友的漂亮,自己工作已经很卖力了却得不到领导的表扬、升职遥遥无期……于是闷闷不乐。如此表现,都源于追求“一树花”。如果懂得了“一树花半树果,半树花一树果”的道理,放下过分追求完美的偏执,就会原谅生活中的不完美,宽容生命中的不容易。

  爱好写作的人,也可以从“一树花半树果,半树花一树果”的农谚,受到一些启发、点拨。

  唐人金昌绪《春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堪称意脉贯通、逻辑联系紧密的范本,不仅摘一句不成诗,而且“中间增一字不得,着一意不得”。莫非,一个作家,一位诗人,所有舞文弄墨者,写不出这么传世的作品,就该歇菜,一边玩去?恐怕没有一个人会愚蠢到这种地步。眼下我们所处的时代,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黑狗、白狗,大狗、小狗,饱狗、饿狗,都要叫。“都叫”,各人从事自己喜欢和擅长的体裁、题材和创作风格,边实践边总结经验,一路写将下去就是了。纵是一时或终生都写不出在当地或全国有名气的作品,又有何妨?自然,有一点可留心:无论你写啥东西,都有个详略得当、要言不烦的问题。拿杂文来说,叙事,不可拖泥带水婆婆妈妈;说理,不可叠床架屋面面俱到。编辑和读者都冰雪聪明,给他们留有思索余地和想象空间嘛,他们会从你笔下春天的“半树花”里,联想到金秋时节“一树果”的丰收形象。

  这正如陈继儒在《小窗幽记》里告诫我们的:作诗能把眼前光景,胸中情趣,一笔写出,便是作手,不必说唐说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