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之城

  韩卫军

  《围城》,愈读愈新。第一次读《围城》,是在大学里,当时正感叹自己就读的师范学院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故对书中“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之句尤为感同身受。更何况,钱钟书大名鼎鼎,别人都说好,我没有理由不去看,这也是当时中文系学生的普遍心态。而方鸿渐等人去三闾大学的旅途中,有关于宁波和奉化的描写,宁波又正好是我就读的城市。第二次读《围城》,是工作两年后,离乡百里,孤雁一只,耿耿于方鸿渐的爱情故事,欣羡方鸿渐的艳遇。第三次读《围城》,是入职32年后,知天命之年,却仍奔波在青砖瓦漆古街人丛之中,自谓比方鸿渐长途跋涉要难上几分,窄肩挑责,前路漫漫。夜深人静之时,不知不觉已翻到了小说的最后一页,入毂其中,竟然不能自拔。出了书城,又入围城。

  围城,顾名思义,被围困之城。《围城》之意,大多人只识得城的爱情、婚姻之困,而忽略了城的多重涵义。

  方鸿渐很早就有父母的媒妁之约,与周家结为婚姻。他曾有过挣扎,写信给父亲要求退婚,但被其父严厉喝止。不多久周家女儿不幸去世,方鸿渐侥幸逃脱婚姻,但却拥有了一个周家女婿的名声。周父为方鸿渐才华横溢的唁电所感动,拿出原准备做嫁妆用的两万元,资助方鸿渐远赴欧洲留学。方鸿渐才逃出了婚姻之困,又陷入了人情之围。

  方鸿渐从欧洲留学回来,船上结识了美丽开放的鲍小姐,寂寞之中享受诱惑,坠入情海,而鲍小姐却是收放自如,转身就投入了黑黑胖胖的未婚夫怀抱。才入城便出城,此为围城之第二。

  而同船的苏文纨小姐,是方鸿渐船上“幸福”爱情的见证者。方鸿渐回到上海,不知不觉间落入了苏小姐的温柔陷阱。然方鸿渐一面敷衍着苏小姐的爱恋与娇嗔,一面却又私会唐晓芙。最终是蛋打鸡飞,花落天外。苏小姐痛恨方鸿渐的欺骗,方鸿渐愤怒于唐小姐的无情。脚踏两船,才入围城,又被逐出。此为围城之第三。

  心灰意冷之下,方鸿渐与“同情”(辛楣语:同一个情人)者赵辛楣、孙柔嘉及顾尔谦、李梅亭接受三闾大学之邀,前往内地教书。在三闾大学,自觉不自觉地陷入人事之争,最终落得个两不讨好。本以为大学是象牙塔,却原来是一个小社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天天发生,虚伪、假道学之人无所不在。只可怜方鸿渐出了情场,入了职场,又遭驱逐。此为围城之第四。

  好在有孙柔嘉小姐在。柔者,柔顺也;嘉者,美好也。柔顺美好的孙柔嘉相貌平平,看似处处小女人一个,需要人呵护照顾提点,骨子里却颇有心计。从上海到宁波到金华到三闾大学,孙小姐的娇弱无依获得了一众人的同情与照顾,尤其是好人方鸿渐。孙柔嘉步步为营,最终筑成一个爱的小巢。方鸿渐职场碰壁,却糊里糊涂赢得“美人”归,入了孙小姐的温柔之城。此为围城第五。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方鸿渐与孙小姐的爱情也免不了这个俗。回到上海后,方鸿渐在赵辛楣朋友的关照下觅得一个工作,但孙小姐的姑妈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方鸿渐,因为方鸿渐“不让人讨厌,但没有用”。当短暂的儿女情长让位于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后,原先被爱情所掩盖的俗事俗情开始冒泡,形成旋涡,最终将这一对男女拖入水底。这是家庭之围城。

  心灰意冷之下,方鸿渐选择了逃离,一如他当初逃离准丈母娘一样。他打算去重庆,投奔赵辛楣。这一次的旅途又将如何呢?方鸿渐能在冠冕云集的山城站稳脚跟吗?谁都不知道。但谁都知道,他的前途将会一片灰暗。此为围城之七。

  方鸿渐这一生,不停地逃离一个城,投入另一个城。从一个失败转向另一个失败。他是这一座座城的过客,从来不是城的主人。这当然与他的善良、不学无术、优柔寡断有关,与人性有关,自然更是与那个抗战的年代有关。《围城》没有过多地着墨于时代,没有大开大合、跌宕起伏的故事造势,但我们却隐约看到了时代的影子。从《围城》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不让人讨厌,但没有用”的方鸿渐,似乎也看到了自己。从这点上看,《围城》的价值不下于《阿Q正传》。而对于筑城者的讨论,使这篇小说有了更丰富的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