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人师

  ■林娜

  岁月尘封了记忆的盒子,若哪天不小心碰倒了盒子,所有以为早已忘怀了的东西,撒了出来,清清楚楚在眼前,消失的只是时间而已。犹如微波涟漪,不经意间在心河中荡漾开来,一圈又一圈,浅浅的波纹,仿佛刻在心里似的。我和朱同学初为人师的那段岁月,至今仍留在我们的记忆中。

  我的同窗好友小朱初中毕业就去礁石小学当代课老师,那年她虚岁十六。学校在小山坡上,她住在老乡家。老师们在学校厨房轮流用柴火做饭,每人拿出自己的米合在一起。饭熟后,用铲子划成均匀几份,各取一份。每周回城拿一次菜。为了写出漂亮的板书,小朱老师拼命练字。在那昏暗的教室里,小朱老师面对大大小小,年龄参差不齐的多年级的学生。复式班里的高年级学生辍学又复学,年龄比小朱老师还大。小朱老师先教二年级学生二十分钟算术,然后让他们做练习。再让背对黑板写字的五年级学生转过来学语文。办事认真的小朱老师,为了让乡村学生也能参加朗诵表演,不仅让我这个高中生去了几趟乡下辅导,还把班里最好的学生带到城里我家几次。看见在人前哆哆嗦嗦的乡村孩子,我真是害怕他们在表演时能否开得了口。我建议小朱老师每天上课前让朗诵的学生先在全班面前表演,练胆子,坚持到表演那天。效果不错,最后还得了奖,我这个业余见习老师也是满心欢喜。

  两年后,我高中毕业,到飞云江南岸一个叫歧头的乡村学校当代课老师,那年我虚岁十八。从飞云渡坐轮渡过江,再走一个多小时才到学校。学校办在一个大的祠堂里。课间活动时,我常常忘了自己的教师身份,跑去与五年级学生一起跳绳,被校长叫了回来。校长经常偷偷躲在教室外,从窗外监督我这个小大人上课。很快校长监督岗就撤销了,校长很放心我这个小老师。放学后,我不让学生回家,学习好的同学帮差的同学,一个盯一个。我让野性难驯的学生当副班长,替我管调皮学生。在那知识最不值钱的岁月里,我那些学生真给我争气。学期末,我的学生成绩不错,而且没有一个留级。

  全区学校汇演,我们学校也出节目。文艺生活匮乏的年代,要找个排练的节目谈何容易。我从城里找到一本教舞蹈的小册子,我这个不会跳舞的人先一点一点看懂怎样走台步,“翻译”给学校唯一的音乐老师,她再教给学生。当校长为了排练,宣布周末不许回城时,我立刻从教师变成了孩子,当着很多人的面就哭了。其他老师都是当地知青,能在当地解决菜的问题,周末不能回家,我下周的菜就没有着落。可是眼泪最不值钱,没有人来安慰,因为我是老师。

  为了让这些乡村孩子上台表演,真是难为了我们。舞蹈结尾,一个漂漂亮亮、脑后拖着一条大辫子的女学生,挥手向观众告别时,全场掌声响起。可就这挥挥手的简单动作,这个女学生竟然就学不会。一挥手,走路就一瘸一拐,我们先教她正常走路,再教挥手的动作。要不是觉得那条大辫子在舞蹈结尾一定妙不可言,真不想保留这个动作。并非学生笨,那个年代,乡村那么闭塞,孩子们哪里见过什么世面。我们学校拿出的两个节目最终都获奖了,对于乡村学校能在区汇演得奖是莫大的荣誉。

  学期结束我要回城时,不想告诉学生具体走的时间,也不想让学生知道我不会再来。放假了,平时归心似箭的我依依不舍,特地晚走一天。星期天的上午开始,班里的男学生轮流在校门口等着,尤其是那个野性难驯的副班长和那个调皮捣蛋留级到我班的学生几乎一整天都在校门口。下午当我拿着行李出来时,一大班孩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坚持送我。路上,还有一些在地里干活的学生也加入进来。几乎全班都到了。我们这大队人马走了一个半小时,眼看天要黑了,我在飞云江轮渡上挥手叫孩子们回家。我大声叫着孩子们路上小心车,叫副班长带同学沿着公路边走。在轮渡里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我泪流满面,那边也是哭声一片。此时,我觉得我是老师,我是大人。轮渡起航,他们的身影渐渐变小。从此,我没有再见到他们,但他们几十年前的音容笑貌,聪明的、笨拙的,乖巧的、调皮的,仍然留在我的记忆中,都是那么可爱。

  以后的岁月,我直接和间接不知教过多少学生,但是我从十八虚岁初为人师所建立的责任感,将伴随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