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差强人意”到“婆婆万福”

  □蒲田广隶

  中华民族具有不间断文字记载的历史实在是太过于冗长悠久,以至于使得语言文字的发育和形成的经历也相应变得非常之辽远,其所走过绵长路径之曲折以及形成缘由之繁复,堪称难以言表。所以在汉语的言辞之中才会出现诸多确实让人很难在表述之中说道得清楚的,或者在使用上足以精准把控的实例。那些罕见的例子姑且不去细说,即便常见的例子也属不少,诸如差强人意、平心而论、七月流火等等的这一类。

  譬如“差强人意”这个词就最有可能被人冒昧地认为,里面定然包含一层否定的意思。而实际上呢,也甭去说它属于尚能振奋人心之意,还是大致上令人满意之意,二者所包含的虽说称不上直白明了的认可,却也并无半点否定的意思。相反倒是因为那缕游丝一般若有若无浮动着的、关乎人间世事之度的细微辨认与叹息,竟于无意识中给相应的文句补垫了不少柔和得体的叙说之美。其实精选细择恰当用词的叙述,那才堪称为行文辑章的至高境界。

  接下来的“平心而论”,当为平心静气地去对于某人某事某物进行尽可能客观中肯的评论、评议、评价之意,以期最终能做出一个恰如其分的评判。倘能这般去做了,自然具备让人更具信心的说服力。因为平心静气,通常都是指评论者处于一种平和理智而少有浮躁戾气冲动的状态。在这种良性的情绪状况之下所做出的批判,显然更有可能接近客观真实。可问题偏偏就在,到时候与之读音相仿的那个“凭心而论”少不得又会穿插进来引起冲突,而且所持者往往自以为“凭心而论”当属一个人拍着胸部在那块凭良心说话了,岂不更加具备真实客观的价值乎?或许正因为此话说得也好似有理,这才让人难以继续往下说,只能匆匆提及语言的俗成性来予以解脱。因为这“凭心而论”至今尚未正式俗成,也即缺乏在较大范围人群之内的普遍认可。更何况,说者又非像鲁迅先生那样重量级的文化名人,以至于当年显然属于大先生临时起意而生造的一个“猹”字,不也很快被人收进词典了吗?所以这“凭心而论”倘若正式投入使用,一准会有人提出异议。

  又譬如“七月流火”这个词,许多人往往都会依据字面意思,或者仅凭自己的经验直觉来理解,以为说的当在汗流浃背的炎热天。可实际呢,该词指适值秋凉,炎热的夏天即将过去,接着面临的会是秋意凉爽。内中的关键自然在于没能认真辨认此处之“火”实为一星宿名,也即心宿了。每年的夏历六月,此星便升挂在天宇正南方的最高处,七月之后渐偏西下,这才有了“七月流火”之说。意即夏始归、秋凉近。也难怪在《诗经·国风·豳风》里会出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类的话。

  同样道理,越地方言中也不乏一些难以理解的言辞,“婆婆万福”即可充作一例。

  这“婆婆万福”在稍微过去一些的年代里也都还存在,不过就是大户人家的媳妇倾腰侧身向婆婆行礼请安时说的一句落俗的客套话而已。而等到人类社会终于进入现代文明之后,这词就只能在舞台的古装戏表演中听到了,意思仍属于媳妇在给婆婆行礼问安,只不过随着越地方言内涵有意识地被人延伸拓展之后,民间转而另赋其别意,使之成为得知某件要事已经落轴了大功告成时候的那一份内心喜悦。这里面虽说依旧隐含一层难能可贵的勉强成分,却也绝对没有任何否定的意思,而当属于纯粹的肯定,甚至还让人感觉到了,它倒是颇具一些像前面说过的那句“差强人意”的况味,而且同样也隐含着那份呈现为叙说之美的语言技巧与魅力——倘若意外获悉某件着心之事顺利办妥,或者被告知有充分把握去完成的时候,不妨乐呵呵地说上一声,那可真是婆婆万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