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兔奔

　　■潘江涛

　　一

　　人之一生，即便长命百岁，亦只有8个本命年。

　　农历癸卯兔年，是我第5次轮值。一书法家朋友得知我要“坐庄”并将“荣退”，欣然挥毫，写下条幅“深山虎啸雄风在，绿野兔奔好年景”，嘉勉我快乐生活。

　　入了“生肖一族”的动物，只要轮到执值，人们都会想它的好处、说它的好话。这不，去年这个时候，我便码过《王者归来》，说的就是深山虎啸的雄风。而今，虎去兔来，我又想当一回“王婆”，夸夸卯兔之好。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古人把一天分作十二个时辰，清晨五时至七时为“卯时”，恰好是人们早起劳作的时间。“卯兔”的年份，不就是象征光明和希望吗？

　　二

　　兔子乃中国文化的祥瑞之兽，似乎是十二生肖中最让人怜爱的动物——娇小、安静、不烦人，也不伤害人。在它身上，我们找不到一件攻击或者报复的武器：没有狗、鼠的獠牙，没有牛、羊的斗角，没有龙、虎的利爪，甚至连鸡的喙、猪的拱嘴也没有。因为没有翅膀，不能像鸟一样凌空而逃；因为不识水性，也无法像蛇一样落水而遁。

　　弱肉强食，乃丛林法则。在动物世界里，兔子绝对是弱小一族，当然鸡也是、鸭也同样，不过兔子更为弱势——既不欺弱凌强，也从不主动挑起战争，可谓是和谐形象的代表。一旦遇到那些食肉动物，它懂得避其锋芒，决不惹是生非，以和为贵。

　　“新秋白兔大于拳，红耳霜毛趁草眠。天子不教人射击，玉鞭遮到马蹄前。”唐代诗人王建笔下的小白兔纯洁、机敏、驯良，深得皇上喜爱，以至于对它呵护有加。

　　网上说，兔子可分为肉兔（食用）、毛兔（毛用）和宠物兔三大类近50个品种，遍布世界各地。敝人不才，只晓得“嫦娥奔月”带走的兔子洁白得像个天使，还竖着两只天真可爱的长耳朵，却猜不透是毛兔还是宠物兔？

　　西晋哲学家、文学家傅玄一语道破：“月中何有？玉兔捣药。”（《拟天问》）相传月亮之中的兔子浑身洁白如玉，“玉兔”从此成了月亮的代名词，是圣洁的象征。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女儿十岁那年曾养过一只呆萌的长毛兔，也就一周时间，我实在接受不了兔子屎尿乱拉的生活习性，没征得女儿同意，便狠心地将它丢弃在居住小区的草坪中，让其自生自灭。

　　“爸爸属兔，却不爱兔。”女儿可怜兔子，默默记下心中之“恨”。语文老师觉得这篇《兔子》“有意思”，便将它推荐给了《金华晚报》。处女作发表后，女儿痛失爱兔的情绪才得以稍稍缓和。

　　我至今不清楚那只兔子的最后归宿，但我笃信，即便遭此不公，它也不会怨天尤人。因为它明了自身的短板，时时瞪着一双血红的大眼，不放过对自身安全可能造成危险的蛛丝马迹。

　　安全至上，生命第一。有人说兔子尾巴长不了，但由于其强烈的忧患意识，让兔子在大自然的变迁与动物的演变中，占据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三

　　枯木，坡石，衰草。兔子多以工笔入画，笔触细腻，形象逼真。崔白、张路、张翀、冷枚、华喦、张永权等著名画家，皆为画兔圣手，幅幅作品体现了诗境画意的完美统一。

　　旷野兔奔多为山兔，俗称野兔。老家磐安乃浙中腹地，群山环抱，最熟悉的野生动物莫过于野兔——比家养的毛兔要大，耳朵要长，体毛更短，多为灰色，偶见有茶褐色的。这样的毛色便于伪装，甚至可以与土地融为一体。

　　野兔不合群，掘洞穴居，互不侵犯。就像狗狗喜欢撒尿作标记一样，野兔也爱在洞穴入口处堆上自己的粪便——细细的，像一颗颗黑豆。外出觅食时，即便离洞穴很远，它也能凭着灵敏的嗅觉找到回家的路。一旦途中受惊，奔跑迅速犹如离弦之箭，眨眼间便了无踪影。

　　年少时，隔壁阿公是逮兔老手，猫腰循着野兔的足迹，布下用铁丝制作的“套子”。次日检查，几乎不会空手而归，下雪天更是“大丰收”。我佩服阿公，却又觉得他在荼毒生灵。好在日子好了之后，谁也不再指望那几只野兔过活，下套逮兔的手艺亦几近失传。

　　狡兔三窟，从不走生路。这既是野兔的聪明之处，也是野兔落套之因。世人据此以为，兔子天性机警，胆小如鼠。机警是对的，因为兔子始终充满生存危机，只能依靠逃遁苟存于世。但如果说它胆小，则是天大的误解，因为胆子小是上不了月球的。

　　“家奴拾枯草，走兔来相亲。”元代袁桷的叙事诗描绘了兔子的纯朴以及和人类的相亲相爱。据人类学家调查，属兔的人大多善良、富有责任感，女性温和、文静、彬彬有礼，男性则潇洒、机敏、精细耐心。而在十二生肖中，属兔的和其他属相婚配禁忌最少。因为喜爱，青年男女喜欢在兔年结婚，育龄夫妇则喜欢在兔年生育。

　　“兔子不吃窝边草”“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两句俗语摆在一起，正方与反方，针尖对麦芒，常常让人无所适从。要我说，不吃窝边草不是兔子有智慧，而是人太聪明，把其作为自我保护的经验借鉴。其实，安全在于处世做人，和窝边草没有关系。世长势短，非以势处世，人多仁少，当以仁择人。

　　不是吗？那只奔跑的兔子不幸撞昏在树上被某人捡了便宜，就有一代又一代庸人做着不劳而获的美梦。人的上嘴唇先天出现一个小缺口，就有刻薄者管那叫“兔缺”。正常的嘴巴做了非常嘴巴的比喻，又得让兔子背负一世之缺陷。还有那对“红眼”，爹妈给的，也被借去做了某些人妒意大发的形容。更有那“龟兔赛跑”的寓言，为表扬乌龟的恒心和韧劲，竟忍心把兔子抓去垫底。

　　就连《史记》，亦有“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名句，说的是事毕见弃、杀戮功臣的史实，让人提防“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的一类主子。但这里所同情的只是走狗而已，认为狡兔死了也就算了，有功的走狗可要留住。

　　兔是象形字。其甲骨文、篆文描画的正是兔子长耳短尾的模样。“兔”与“免”的差别就在于有无右边的“点”。这个“点”，就是兔子的“小尾巴”。兔性善逃，一不小心便会逃脱，所以“逸”字从兔。天真、善良、温和、谨慎，是兔子的行事风格，假如将其视作“狡”，岂不冤枉了人家？于是，祖先便在“兔”字头上加个盖，提醒世人别“冤枉”了兔子。

　　四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而生肖邮票就是中国文化的“年名片”，向来被人热捧。

　　不知你发现没有，自1980年黄永玉先生设计出新中国第一枚生肖邮票“猴票”以来，迄今已是第四轮。这一回，“猴票之父”再度挥毫，奉上一套两枚《癸卯年》：第一枚名为“癸卯寄福”，99岁的“老顽童”别出心裁地用蓝色描绘了一只右手执笔、左手持信的睿智卯兔，向人们传递着新一年的美好祝福。第二枚名为“同圆共生”，描绘三只兔子首尾相接、奔腾不息的场景，展现了生命的灵动、生机与温情。背景衬以“玉兔捣药”纹饰，表达了疫情之下祈求平安健康、人民幸福的真挚愿望。

　　不难想象，《癸卯年》生肖邮票和首日封、明信片面市后，其销售的速度堪称“动如脱兔”。

　　飞禽莫如鸪，走兽莫如兔。形容速度的词儿如“瞬间”“霎时”“说时迟，那时快”等等，无论如何比不上“脱兔”二字形象生动。苏伯衡《玄潭古剑歌》亦说：“神光兔脱习雪霜，宝气龙腾贯霄汉。”“兔脱”的轻灵迅捷竟与“龙腾”的磅礴气象相提并论，那还了得！

　　中国人喜欢兔子，创造了兔儿爷供奉起来；西方人喜欢兔子，作为花花公子的商标走向世界。不管是兔儿爷还是花花公子，都是个潇洒的角色。无论是兔子的习性还是风格，无论是有关兔子的传说还是由兔子衍生出来的文化，都在告诉人们：怀平常心，做平常人，生活中重要的不只是给生命增加时间，而是给时间注入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