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差王小毛

  ■庄月江

  我不知道王小毛何时当邮差的,但从我能记事时起,对他的印象就很深。他穿着草绿色制服,戴着草绿色大沿帽,斜背着草绿色挎包,戴着一副近视眼镜,那眼镜的镜片,像两块凹凸的玻璃瓶底。他中等身材,瘦削,制服上第二粒钮扣眼里一根马鞭链成U字形延伸到左上口袋,口袋里是一只挂表(我看见他摸出来过)。他一只脚有残疾,走路一踮一踮,步子却不慢。小孩子都叫他小毛伯。

  小毛伯每天从沪杭线上的小镇斜桥东市梢到西市梢,两个来回,上午十点光景、下午四点光景,很准时。

  我到杭州读书前,寄到我家的信,也算多的。这些信,大多是上海来的,由我家转交陈智江、陈天庆和马顺明等骑塘桥的亲戚或朋友。每当有信,小毛伯在我家店门口一立定,就高喊“方伯,有信!”说着,就将信从栏杆的空格间塞进来,给我父亲。

  我到杭州读书后,寒暑假里,学校不仅寄来成绩报告单,我的几位要好同学也写信给我。我的信多起来了。

  成绩报告单和私信,当然是小毛伯给我送来的。他交给我成绩单后并不马上离去,要等我从信封里抽出成绩单,要看一看我的成绩。还好,我从初中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学习成绩皆为中上,我自信成绩单里不会有红字,不怕别人看。

  我不知道小毛伯何时离开他为之虔诚服务了大半辈子的邮局的。后来,我发现小毛伯在程家弄附近摆了个小杂货摊,穿着一身有补丁的草绿色职业服装。也许他是旧政权的留用人员吧,在“念念不忘阶级斗争”的特殊岁月里,“人民”容不下他。

  “时也,命也!”尽管如此,对这位仍在穿着破旧的草绿色职业服装的老邮递员,我充满了敬意。

  好在小毛伯有个争气的儿子王学海。王学海从最底层的小集体苦力做起,自学成才,已经成为著作等身的作家和文艺评论家。小毛伯泉下有灵,想必早就笑逐颜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