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事而惧,好谋而成
蹇庐氏
□蹇庐氏
诸葛亮一生勤勉,虑事周密,处事谨慎,不想首出祁山,便因任用纸上谈兵的马谡,致失街亭。于是他上疏阿瞒皇帝,自我责备、自我剖析、自我贬职:“臣以弱才,叨窃非据,亲秉旄钺,以厉三军,不能训章明法,临事而惧,至有街亭违命之阙,箕谷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无方。臣明不知人,恤事多暗,《春秋》责帅,臣职是当。请自贬三等,以督厥咎。”
诸葛亮的自责言词剀切,因“不能训章明法,临事而惧”,致使复兴汉室未能一鼓而成,要求“自贬三等,以督厥咎”。
明哲聪慧又常深思熟虑如诸葛亮,也有不能临事而惧者,可见,临事而惧有多么难。
临事而惧,首见于《论语·述而》:“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孔子不喜欢与莽汉共事,而愿意与深自戒惧、做事小心,善于谋划、深于韬略的人一起同甘共苦、同舟共济。确实,暴虎冯河者,终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临事而惧者则常怀忡惕,常能慎思,故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中说“故吾夫子必以临事而惧,好谋而成答子路行三军之问”。
同样在三国时,曹丕欲调动大军讨伐东吴,谋臣辛毗竭力劝谏,除了告诫凭藉道德取胜,东吴自然臣服,如若道德衰败,东吴自会叛离,还提到“夫庙算而后出军,犹临事而惧,况今庙算有阙而欲用之,臣诚未见其利也”,说如果要讨伐,朝廷必须先运筹设谋,再擂鼓出征,就这样,到出兵时还要心怀忧虑,恐怕考虑不周,而今计划都未推演,就要大军长驱直入,他认为,实在没有优势也没有胜算。辛毗的这一席犯颜直谏,深明大义,且说理深切、言词恳切,确实说到了要害。
用兵如此,为官也复如此。
清代被誉为“清介持躬,名播海内”的刘墉,初入仕途赴任安徽学政,父亲刘统勋临行前赠墨一幅,只四个字——“临事而惧”。这既是为父的为官总结,也是对初出茅庐的儿子的叮咛和期许。宦海一生,刘墉始终牢记父亲的教诲,临事而惧。尤其是入朝后,在与受乾隆宠幸因而烈焰熏天的和珅“作对”时,不硬刚,不拼命,用计谋,以巧斗,在乾隆谕旨他和和珅与御史钱沣一起查核山东巡抚国泰时,虽和珅早已通风报信,还是联手钱沣密商对策,巧设奇计,终使专横跋扈、欺上瞒下、贪纵营私的国泰伏法。
临事而惧,好谋而成。
能够临事而惧,缘于对己对人对人情世事有透彻的了解、深刻的洞察。
其实,一个人,越是腹笥丰盈、见识广博,越感觉自身浅薄和渺小,也越谨谨慎慎、忐忐忑忑,甚至越不自信,这样的人,处事从不马虎大意、得意忘形,始终是小心谨慎、深思熟虑,瞻前顾后、如履薄冰;为人则始终是低调谦抑、虚怀若谷,往往诚惶诚恐,常常急流勇退。诸葛亮尽管有错任马谡之疏,纵观一生,他到底始终谨慎,诚如前后《出师表》自云“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所以他“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并日而食……顾王业不可得偏安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而议者谓为非计。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实在是深思熟虑、深谋远虑。
晚清名臣曾国藩远学诸葛亮、近学刘墉,也是一生谨慎,不仅居功不傲,更常临事而惧、诚惶诚恐。平定太平军之际,曾氏十年七迁,咸丰授其两江总督兼钦差大臣,他并未喜形于色,而是受宠若惊,恐惧万分,在日记里写道:“接奉谕旨,补授两江总督兼放钦差大臣。权位太尊,名望太隆,实深悚惧。”何也?这是曾氏深谙临事而惧之精髓,所以,攻破天京后不到一月,他马上奏请裁撤湘军,且主要裁撤四弟曾国荃的队伍。没多久,曾国荃因功高多谤,曾国藩硬是让弟弟称病开缺回籍,还趁祝其“四十一初度”送去了一首诗:“左列钟铭右谤书,人间随处有乘除。低头一拜屠羊说,万事浮云过太虚。”这就是曾国藩的涵养和眼界,深谙临事而惧,适可而止,淡泊名利。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临事而惧,适可而止,淡泊名利的,相反,往往是临事张扬,得陇望蜀,欲壑难填,即便功成名遂了,还是做事冒进、做人燥急,急于求显绩,寅吃卯粮,劳民伤财,“不断进步”后,则更加得意忘形,大肆捞钱渔色,还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结果呢,往往从云端坠落,甚或从主席台“移步”被告席,不仅前功尽弃,有的还妻离子散,落得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临事而惧,能不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