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负暄

  □杨崇演

  冬日负暄,谁不喜欢?

  “我喜欢!”《列子·杨朱》里记载的战国时期的农夫第一个举起了手:“负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献吾君,将有重赏。”他一介贫寒乡野田夫,冬无暖裘,住的也是破旧的寒屋,但经常“自曝于日”,通过晒太阳取暖,如果把自己晒太阳的心得作为妙法献给君王,岂不是有奖赏?看完这个典故,虽只能莞尔一笑,但它总归还是能说明冬日晒太阳的重要与益处的。

  “我喜欢!”唐朝白居易第二个举手:“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毕竟是诗人,晒太阳也能晒出“灵感”,成就诗篇《负冬日》。

  “我也喜欢!”宋代的周邦彦盖因是好酒量的,脱口而出:“冬曦如村酿,奇温止须臾。行行正须此,恋恋忽已无。”(《曝日》)举手的自然少不了他——冬日温暖的阳光,如村中酒坊陈酿,愈品愈有滋味,愈晒愈有意趣。

  曾侍奉过苏东坡的名士何斯举也来凑热闹了,他在《黄绵袄子歌》中早已经直抒胸臆:“正月大雨雪,十日不已。既晴,邻里相呼负日,曰:黄绵袄子出矣。”于是,就有了冬日太阳被盛赞为“天下第一棉袄”的典故。

  明代文人吴宽也写过一首《负暄》:“朝坐见日升,夕坐见日落。午坐日更多,煖气如火灼。陋居类田家,不省在城郭。高树凡数株,黄叶被霜搏。何曾遮阳乌,更复聚寒雀。傍不启窗扉,前不垂帐幕。炙背真可献,此语非善谑。昌黎却避景,迁坐身屡作。我幸无此劳,竟日不展脚。自我有此居,绵裘不重着。冬日何可爱,可爱更可乐。”你看他,早上晒,中午晒,傍晚也晒,晒太阳晒上瘾了。晒到最后呢?那就是“冬日何可爱,可爱更可乐”!

  “喜欢的,不能少我一个!”《红楼梦》里的贾珍举起了双手,边拿了个狼皮褥子在院子里“负暄”,边查看收租名册。

  负暄,不止是取暖,关键是对身体好。

  民谚有云:“冬日晒太阳,胜似喝参汤。”是说负暄可以增进钙质吸收,喜哉。

  小孩多晒晒太阳,气血充足,肌肉紧密,抵挡风寒,会少生病,怎不喜?唐代“药王”孙思邈《千金要方》:“凡天和暖无风之时,令母将儿于日中嬉戏,数见几日,则令血凝气刚,肌肉牢密,堪耐风寒,不致疾病。” 

  大人晒太阳,脊背温暖,遍体舒畅,提升阳气,健体养生,甚喜哩——清朝著名养生学家曹廷栋《老老恒言》:“背日光而坐,列子谓负日之暄也,脊梁得有微暖,能使遍体和畅。日为太阳之精,其光壮人阳气。” 

  冬日负暄,不都是招古人喜欢,今人也一样。

  天寒,地冻。择晴日,便是让人喜欢的负暄雅俗事。

  负暄,文雅之说;晒太阳,通俗之语。倚着墙角根,门垛墩,稻草垛,枯藤架旁,或不起眼处,最好是避风处——三三两两,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气定神闲地抽着旱烟,谈家长里短、乡村轶事;或微闭双眼,打个盹,慵懒而又满足。

  少时负暄,一定少不了逮虱子。暖阳下,一面逮虱子,一面放进嘴里嚼死。《阿Q正传》里,阿Q“醉醺醺的在街上走,在墙根的日光下,看见王胡在那里赤着膊捉虱子,他忽然觉得身上也痒起来了”“阿Q也脱下破夹袄来,翻检了一回,不知道因为新洗呢还是因为粗心,许多工夫,只捉到三四个。他看那王胡,却是一个又一个,两个又三个,只放在嘴里毕毕剥剥的响。”是不是有点俗?有人看了恶心,可是经历过的人觉得亲切。

  阳光,是亲近大自然的语言。在乡野负暄,可以眯着眼仰看天上云舒云卷,可以蹲着身遥看远处错错落落的村庄,也可以舒坦地闭上眼去,听村庄里隐约传来的鸡鸣犬吠……

  最是雪后晒太阳,更富有诗意了!雪后初霁,白茫茫的雪地上,空寂无比,没有虫,没有鸟,更没有人。忽然,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一个大雪球伴着那嬉笑声滚了过来,打破了这宁静。雪球贪婪地将那毛绒绒的“棉被”裹在自己的身上,趁着太阳还不“热”,孩子们在雪地上勾勒出一条条活泼可爱的线条。

  人在世间,难免俗务缠身,那么,浪费一点时间给“负暄”也是必须的。就像今日,朋友催我外出聚会。我说:“莫急,先让我负暄一会。久雨初晴,太阳贵如金啊!”“什么?”好一会,朋友才回过神。回过神的朋友追加一句,“那你就写一篇《冬日负暄》吧。”于是,我开始了“负暄”,直晒得暖乎乎、晕乎乎、醉乎乎……

  晒太阳也是晒自己,我的喜欢——如果以隐为进,那就告诉别人:负暄中,请勿扰!

  “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一边负暄,一边晒被、看书、品茗、对弈,诸如此类,太阳下是我喜欢的芸芸苍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