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芦
桑飞月
□桑飞月
西风是芦花的瘦马。风来时,成熟的芦花会离穗展羽,飞到西风背上,随它去远方,远方并非都是坦途或沃土……于是此时,你还会听到岸边蒹葭里的村民——芦苇、芦荻、芦竹等为它们送别的踏歌声、叮咛声:沙沙……沙沙……沙沙……
听芦,其实是能从中听出千万种意象来的。关键在于,你是否能静下心去听。
芦,古称蒹葭,但它不特指某种植物,而是对芦苇、芦荻及它们亲戚的一个统称。
江南水边多蒹葭。深秋,蒹葭吐穗,使得那些河堤湖岸像长出了很多羽毛,苍茫一片,如梦似幻。逢此时,我则喜欢来到水边,像古人那样,看看如雪的芦花,听听萧瑟的芦声,尝试着捕捉它们在诗词中意欲表达的含义。
在江南,可听芦的地方很多,杭州西溪甚至有专门的听芦节举行。初闻“听芦”二字,觉得奇怪,为什么是听而不是赏呢?听又能听出什么来呢?于是这年初冬,我就特地去了一趟西溪,听芦。
去西溪听芦,可去秋雪庵。秋雪庵在西溪湿地中心水域的一座小岛上,建于宋淳熙初年。起初,它就是一座草庵,大抵用于佛事或其他。明朝时的一天,书画家陈继儒于庵中借宿,夜晚,在皎洁的月光下,他看到东南方的芦苇滩地白茫茫一片,令人名利俱冷。于是,他便取唐人诗句“秋雪濛钓船”的意境,将其庵题名为“秋雪庵”。
芦花给人的感觉与其他花不同,虽也壮观,但不热闹,而是苍古、宁静,再加上秋风秋月的陪衬,则更显清幽、深远。这种意境,有人喜欢,有人不喜。喜欢的人内心通常如月光一样安静、皎洁。
明朝时,有位名叫大善的诗僧曾作诗《蒹葭里》描绘西溪:“千里蒹葭十里洲,溪居宜月更宜秋。鸥凫栖水高僧舍,鹳鹤巢云名士楼。薝卜叶分飞鹭羽,荻芦花散钓鱼舟。黄橙红柿紫菱角,不羡人家万户侯。”
大善晚年隐居于西湖,终老于西溪,故而这首诗也应为大善师傅晚年所作。走遍人间山水,看过世间繁华,最后还是觉得坐在荻花下的小船上垂钓最好,听听鸟鸣,赏一赏溪边的那些黄橙红柿紫菱角……
年轻时对隐居不是很懂。后来发现,隐,并不是躺平,而是借助清幽的环境更积极专注地学习和工作。摆脱嘈杂和喧嚣,不随波逐流,不随魔乱舞。认真思考,用一颗明白的心看世界。
微博上看到一段话,说是:“把时间分给睡眠,分给书籍,分给运动,分给花鸟树木和山川湖海,分给你对这个世界的热爱,而不是将自己浪费在无聊的人和事上。当你开始做时间的主人,你会感受到平淡生活中喷涌而出的平静的力量,至于那些焦虑与不安,自然烟消云散。”的确。
我们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只有将其更好地凝聚于自身和内心,才能深入地把事情做到极致。
这时你就会发现,听芦,其实比走马式的观花,更具有向内的凝聚力。而芦花,也能给人这样一个氛围感。芦花开时,恍若茫茫白雪覆于草上。面对这样的情景,人会不由自主地就想静下来聆听。
类似于听芦,人们也常听涛,听松。说起听松,想起了民间音乐家阿炳,因他有首曲子就叫《听松》。
阿炳双目失明,他接收信息的方式主要靠听,把听到的信息通过自我转化,使其变成音乐输出。于是,这便有了著名的《二泉映月》,有了《听松》……
音乐,看似是个人情感的抒发,但它有时却也是强有力的社会力量。抗战时期,阿炳就经常为人们演奏《听松》这首曲子,它其实是一首鼓舞人心的乐曲,描绘的是:宋朝时,金兀术被岳飞打得走投无路,狼狈逃至无锡惠泉山下,躺在听松石上,心惊肉跳地倾听宋朝兵马的声音。故而,听松也是听宋,这是阿炳通过听而产生的一种表达。
年轻时,我所工作的地方有座山,山上植满松树,风来时,松涛飒飒。但那时我心浮气躁,除了萧瑟与孤寂,什么也听不出。
如今,中年了,经历过一些事,竟恍若变得耳聪目明起来。于是,在这苍茫的秋水边,我听到了天籁,听到了禅音,听到了远古,听到了自己的渺小,听得心中只剩下了月光与时光的流水声……
有时候,真想带朋友们也来听一听这蒹葭芦花声啊,因为,它能让我们在宁静中看清世相。听芦,其实也是与自己内心的一次对话。
风,自远古以来它就一直在吹,它吹走了树下落叶,吹落我们身上的尘埃,它像一把拂尘,在这世间拂啊拂。此刻,它把芦花的穗子也吹成了拂尘的形状,它们也是用来清扫这人间的吗?若是,请让它们先拂去我们心上的尘吧!
西风是芦花的瘦马,时光是我们的瘦马,驾牢它,听准自己的心音,镇定而坚强地,走好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