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篮甜杏一篮暑

  ■王征宇

  今年雨水少,我们步入了一个加长版的高温。白天在家不打空调,公寓楼就像韩愈诗中写的“如坐深甑遭蒸炊”,暑气蒸人呢。周末回乡下避暑,与妈妈坐在竹林路口择菜。我光了双脚,把脚趾深深地抠进泥里,十个脚趾,像各自吮吸着一粒薄荷糖,清凉,舒爽。竹林,如贮存了冷悠悠泉水的大瓮,土路狭长的身躯,鳝鱼一样在林间扭动,微风顺着它的脊背,一趟趟呈来林深处的清凉……我与妈妈把长长的豇豆择成寸段,两人絮絮绵绵闲话。我说,不晓得几时能落几场雨,高温天真是不好受。

  妈妈舒心的笑意,从眼梢、嘴角,每一道皱纹里溢出:“今年的豇豆,长得跟压出的圆面条一样,又长又密,每天都能摘满满一篮,晒晒蒸蒸,放到过年都不会坏,烧肉吃,可好吃了。毛豆也长得实,剥出来,过一下开水,装进矿泉水瓶里冻上,随时都可以倒出来炒,和新摘的一样鲜。”当了一辈子农民的妈妈,习惯先考虑庄稼收获,在她简朴直白的细说里,大有把天公的成人之美好好储存,不能辜负。

  “下雨凉快些。”我坚持道。

  “天热,隔壁水根家的西瓜可好卖了,价格也好,他掏空积蓄给儿子在县城买房,卖了西瓜手头就能宽裕些。”那一对皮肤黝黑,精瘦如老树根的夫妇,是村里勤劳致富的典型人家。乡下盖了楼,还能帮衬儿子买房。妈妈接着又说,雨水少蚊子就少,他们夫妇俩晚上睡在瓜棚,可有福了。

  倒也是。去年梅雨季,我可没少往家里买禽类蚊香。竹林的鸡舍周围吊几个铁网盘,晚上点上几盘,鸡鸭才能睡个安生觉。“今年攒下的鸡蛋,少了蚊虫叮,放着也不容易坏吧。”妈妈点点头称是。

  仔细想想,天热也并非一无是处。暑假到了,神兽出笼,应该有好多亲子团队到山里来避暑。疫情之下艰难经营着的民宿、马术基地、漂流景区等地,生意可以热火一些。夏天的热,孕育着他们的希望。

  前些日晨跑。东方还未出现亮色,路灯散发出寂寞的、带着些凉意的光,街上已出现穿橘红色马甲环卫工的身影。六十开外的他划拉着手里的大竹扫帚,“刷刷”,一扫帚、一扫帚连贯地扫出垃圾,堆成堆儿,再用簸箕倒进垃圾桶。回转时已朝阳灿烂,环卫工还在那路段,见我满头大汗,他伸手从垃圾桶上挂的环保袋里掏出一瓶矿泉水给我。我忙止步摆摆手说:“谢谢,我马上到家了。”我主动搭话:“你每天扫几个小时啊?”环卫工说:“差不多要扫八九个小时,早班从凌晨两点到七点。”

  我说:“大热天,可受苦了。”

  他说:“不怕热,就怕刮风下雨,那满大街都是枯枝落叶,要扫十三四个小时,穿着雨衣干活才真遭罪呢。”环卫工收住了话,又“刷刷刷”清扫起来。艰苦中自有快乐。

  卖冷饮的,自然喜欢酷热天长一些。不想在家开启“烧烤模式”,就点份外卖,外卖小哥接的单子多,生意好,晴天出行安全,他们必定是喜欢的。

  高温,其实也没那么坏。

  回老家避暑,我可以吃到老爸种的、下锅时魂还在的新鲜蔬菜,我是有福的。而我的意外出现,换来妈妈一脸惊喜:“你怎么来了呢?”“想你们了呗。”我搂了搂低我一头的妈妈,撒娇似的回。这下,妈妈更是笑得满脸褶子如水花绽开。

  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1921年游历汉口,写下俳句“一篮甜杏一篮暑”。甜常常包含在巨大的艰辛中。夏天,一篮的辛苦,孕育一篮的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