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马·识人

  □蹇庐氏

  著名相声演员于谦喜欢养马。养马他有经验,认为最难的是挑马:“马的骨骼、肌肉、毛色都好挑,但是你唯一挑不出来的是马的心态。有的马跟别的马一起跑时,它就觉得自己不能落在后面。有的马被别的马夹在中间,自个儿就停下不跑了。但有些马会把前面的马挤开,它过去。当所有的马到最后冲刺的时候都跑不动了,它冲上来。这是马的进取心,也叫‘斗心’,这很重要,但光凭外表是挑不出来的。”

  原来,马心态不同则优劣迥异。以貌取马,很可能牵回一头毫无“斗心”的驽马,中看不中用。让人沮丧的是,心态或者说内心很难从外表识别和判断。

  “知马知面不知心”,识马确实难。

  识马难,识人更难。

  宋代陆九渊说:“事之至难,莫如知人;事之至大,亦莫如知人;诚能知人,则天下无余事矣。”同代的田锡说得更锐利:“人不易知,深心有山川之险;物难求备,良才有大小之差。”确实,人是极其复杂而深邃的,所以“知人知面不知心”者,多矣;也因此,识人,就往往会“看走眼”。晚清名臣曾国藩以识人著称,自己也颇为深谙识人术而自负,曾撰有相术口诀:“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气概,富贵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风波看脚筋。若要看条理,全在语言中。”还说“宁可不识字,不可不识人”。然而,即便如此“目光如炬”,也有老马失蹄的时候。与曾国藩同朝为官的郭远堂和同僚讲过一个故事:当金陵初复时,(某人)冒称校官,往谒曾侯(国藩),高谈雄辩,议论风生,有不可一世之概。侯固已心奇之矣,中间论及用人,须杜绝欺弊事,遂正色大言曰:“受欺不受欺,亦顾在己之如何耳。某盱衡当世,略有所见,若中堂之至诚盛德,人自不忍欺;左公之严气正性,人亦不敢欺……”曾国藩“不禁大喜,抚髀称是”,乃待为上客。“顾一时未有以处之,姑令督造炮船”,算是一眼相中,缘于一时没有更好位置,只得让他屈就炮船督造。然而,“未几,忽挟千金遁去”。一代老臣,由此被“同官聚谈,举为笑柄”。

  其实,曾国藩之所以被骗被欺,乃是那人搔中了他的痒处。当时流行的一句话是“彭公威猛,人不敢欺;李公精明,人不能欺;曾帅仁德,人不忍欺”。曾国藩也向以仁德自居,于是,那人当面称颂“中堂之至诚盛德,人自不忍欺”,内心自是喜悦,便一见而喜,委以重任。所以,究其实,乃在于熏风盈耳,曾国藩有所陶醉了。

  不以貌取人,推而广之,不为表象所惑,确为至要。明代章圣太后对此倒是颇为精警。她为女儿永淳公主选驸马,先是美男陈钊和高中元排为首选、二选,前者被人上书指为无德后,即刻被排除,后者则在“面试”后当场否决,最后是出人意料地挑了末选谢诏。这谢诏却是年少谢顶,颜值堪忧,永淳公主心里很是不满。谢诏心中有数,便邀约高中元做客。公主暗中察言观色,见高某人内蕴浅显,空有颜色,与谢诏的从容气度相比,村野与闲雅立判,公主这才称心如意。

  章圣太后如此头脑清醒,盖在于驸马挑选关乎公主一生幸福,因此能够认真负责,不为乱花迷眼,目光刺穿表象,直取德性、品行。

  所以,识人难,某种意义上,也不难。

  识人的关键在于不急于一时、不惑于皮相,注重对平素的长期观察和考察,且抱持正确、科学的识人之道。一言以蔽之,就是“听言必审其本,观事必校其实,观行必考其迹”,注重品性、细察能力、考究操行和实绩。当今,我们识人,也断不能为阿谀奉承之徒的花言巧语、甜言蜜语所惑,更不出于私心而“指鹿为马”,乃至收受钱物、得到好处而起用谄媚小人、贪财丑类、沽名钓誉之流,致使他们有长袖善舞、贪赃枉法的舞台和机会,如若不然,则危害不仅仅如曾国藩委任“某人”那样只是损失“千金”,而是要严重危害我们这个时代伟大的事业的。

  于谦的挑马难识“斗心”是其经验之谈,坦率说,曾国藩的相人术,仅是术而非道,术也并不靠谱。只有秉持公心,抱持认真负责的态度,严格遵守制度、遵从规则,取法庄子和诸葛亮们那些颇有识见的识人之法,“放出眼光”,以德为要为先,庶几是能够识别“骏马”和“驽骀”的,从而挑选出大批勇猛精进而又清正高洁的骐骥骅骝,让他们在人生和事业的道路上尽情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