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 砚
■程耀恺
“掌砚”这词,是我的一个创造:一方砚台,材质姑且不论,只要达到巴掌那么大小,我便称之为掌砚。
记不清从哪年开始,见到喜欢的砚台,我便千方百计把它弄到手请到家,否则,必是春愁黯黯难成眠。然而,这么多年,我却没遇到一台像样的古砚,所遇者陈色全新也。对于这类新砚台,我的一位朋友不屑一顾,他只青睐旧砚。他约我到他家,让我欣赏他的收藏。第一次面对那么多旧砚古砚,身为书生的我,不免眼花缭乱、望洋兴叹。我在朋友家中盘桓一个下午,如入宝山,如登春台。一个人坐拥百台旧砚,当是前生修得的缘份,我福薄,自愧弗如。
在文房四宝中,自幼我就对砚台情有独钟。我进村学之时,伯父把他用了多年的砚台作为礼物送给了我。伯父的砚台椭圆形,巴掌大,砚池与砚堂连在一起,砚池旁边,雕有两只丫丫葫芦与三片葫芦叶子。大伯不太确定地对我说:这种叶子,大概就是《诗经》里的“瓠叶”吧?我对瓠叶与匏叶的区别,也不甚了了,便只好不确定地嗯了一声。第二天,我把大伯给的砚台带到学堂,摆在松木板做的课桌上,先生过来,拿在手中,又敲又看,再带到他的座位上,戴上眼镜,左看看右瞧瞧,口中念念有词:“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然后还给我:“玫瑰紫,胭脂晕,温润纯洁,果然端砚!”先生一说,同学们都把目光投了过来,我觉得那些目光有些异样,甚至有些害怕,当天下午就换了一台青石砚,与别人模样相仿的家常青石砚台,从此,再也没有目光朝我聚集了。
我家里原本有一台精工细刻的歙砚,颇有来历,父亲宝爱,视为镇宅之宝。我的印象是从没使用过,遇上写春联此类隆重之事,青石砚台也能胜任,不劳歙砚大驾了。虽然金贵,但是到了特殊的年代,你还是保不住,地方长官和颜悦色地来借用。不割爱行吗?从此,一别音容两落落。倒是两台巴掌大的砚台,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村学里用过的那方青石砚,现在还在发挥余热。我有两处书房,潜山路这边就是这台劫后余生的青石砚。安居苑那边自是新置的歙砚,长方形,眉子纹,大巧不雕,也只有巴掌那么大。伯父送的那台端砚,依旧养在深闺人未识。
我曾经拥有的砚台,大小厚薄不等,材质优劣不齐,仅就体量而言,以巴掌大的占主体。这些“掌砚”,或来自山外青山楼外楼,或来自柳暗花明又一村,或来自芳草萋萋鹦鹉洲。它们中,有的手感好,有的音色佳;有的幽居在高阁,有的相看两不厌;有的踏破铁鞋无觅处,有的得来全不费功夫;有弃我去者,然绝无乱我心者。相反,我一见到这些砚台,就能澄怀息虑,心醇气和,磨不磨墨,动不动笔,率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