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健康码

　　■王安林

　　我们家又漏水了。上次漏水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两次漏水的不同之处在于，第一次的水是往自己家中漏，而这次的水是往楼下其他住户家中漏。

　　当我接到楼下住户的电话时表现出了不知所措的惊异——水这东西你永远是不可以调侃的，就像空气，我们应该怀有敬畏之心。

　　我给师傅打电话。师傅在电话那边显得无精打彩。他说：“马上就要过年了。”他又说：“那边的活还要许多日子。”他又说：“你要不急，那等明年吧。”我连忙说：“水一直在漏一直在漏。”好像那是一只自来水龙头，是他忘记了没有关，“你得马上过来。”电话那边的他答应了。他似乎就在等着这句话。

　　仍是上次给我修过水管的师傅。他骑着一辆又旧又脏的电动车，车上装着各种各样必需的工具，一路上几乎没怎么耽搁就过来了，但在小区门口却碰上了麻烦。当时天气有点冷，他戴一顶普通有檐的便帽，但帽子下面会连着一圈灰色的布，布上掏了两个窟窿，只露出两只眼睛。此刻，他露出来的眼睛有点失望。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保安挡在了他的前面。师傅手上拿着他的手机，但他的眼睛却没有在看。他的眼睛在寻找我。我跑过去对保安说，这是我叫的师傅。我的口气表现得很焦急。我说：“我家的卫生间漏了，我可以等，但下面的住户等不了。”保安对我表示出足够的尊敬。他指着师傅拿在手上的手机说：“他没有健康码。”现在，只要是中国人，没有人不知道健康码的重要性。我拿过师傅的手机。那手机有点破旧，屏幕上面有一个奇怪的图案。我将那图案退出去重新进入，但屏幕上出现的还是那个奇怪的图案。这时保安也凑过来：“我说他没有健康码。”他应该是为证明自己，“但他就是说自己有。”“我明明是有的，出门时就有，昨天我去另外一个小区也有，但偏偏就在这儿没有了。”师傅的口气是确定的，就像他出门时放进去的瓦刀。他甚至摸了摸工具袋证明那瓦刀从来不会莫名奇妙地失踪。他的眼睛躲在那块灰布后面，但语气固执。我拿着师傅的手机在鼓捣。我希望健康码能够尽快出现。我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部毫无人性的手机，这些智能电器有时候就是一个固执的傻子，你对它毫无办法。当然，人有时候也一样，比如那个保安——但如果是在另外一个场合，一个与我无关的场合，我会称赞他是个称职的好保安。

　　我知道我们三个人都很着急，而且我知道三个人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三个人都将希望寄托在那只毫不领情的手机上。突然，我感觉有人在拉我的袖子。我发现是那个保安。他在对我使眼色。我心领神会，赶紧拉上了师傅。当我们乘上电梯时，师傅还在抱怨：“我明明是有的，我明明是有的！”他一脸的不解与无辜。我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个保安？我终于发现人与机器确实是不一样。这么想的我竟然从内心生出一种羞愧。我只是对师傅说，回去赶紧将手机拿店里面看看，健康码得赶紧给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