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草木间

  ■阿果

  竹鸡在山谷中“啾呱呱、啾呱呱”地引吭高歌,杜鹃红星闪闪地放朵,老潘的“乌牛早”品种的早茶就开采了。我每年要去消费三两。老潘炒的明前黄芽,条索纤秀,细如莲心。干茶握手心里闻那香,就很享受。冲开后,如花苞吐蕊,香气高扬,入口清洌甘爽,耐泡不说,还能喝出兰花香。忙碌之余,沏上一杯,细细啜饮,虽不至两腋生风飘飘如羽化登仙,但真能让人眉头松开,心情明媚起来。

  人说“山为茶骨,雾是茶魂”。老潘的茶山,在一峦套着一峦的天目山余脉,一块块不规整地嵌于竹海、茂林间。早上九点之前都雾渺渺的,茶树们常年做着水疗。雨水充沛的春天上山,双脚却不会沾得稀巴烂泥。山体是南瓜瓤似的黄土,岩石中了岁月的化骨绵掌风化成,排水强,茶圣陆羽说“好茶生烂石”大约如是。又有落叶代代腐蚀成有机肥,缓缓释放能量。这样的环境里养出的茶,像王谢子弟,品质自然不差。

  老潘身量不高却结实,走路蹬蹬响,不像近花甲。老潘还是小潘的时候,就向村里承包了几块荒山,一锄一锄,翻垦、平整,种上茶树——像校准目标的超级马拉松运动员,跌跤了爬起来跑,累了歇会腿再跑。他说开始那五年,只要天不下大雨、大雪,人就在山上。早上出门把冷饭打包,饿了截根竹筒就地挖坑焖热了吃。手心开出的茧花一层盖一层,也不知道是学炒茶烫的,还是锄头柄磨的。欣慰的是,茶林如蟠龙,一条条在山上扭结、盘踞,生机盎然。开荒挖出的兰草,就让他种在了茶林边,一丛丛发棵,春茶冒芽时,恰好春兰吐香。老潘抓抓稀疏的头发笑道,茶有兰花香,莫不是这么熏上的?

  30年前,老潘也曾外出打工过。那时进山的隧道没打通,他骑着二八杠“座驾”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老父有严重的风湿病,他又不忍心把家里的活都扔给柔弱的女人,只得谋起靠山吃山的想法。

  老潘做生意规规矩矩,不会用外地收来的鲜叶冒充自己的高山茶。他说,这些年靠着茶山,盖了别墅,买了小车,还供儿子读完大学,得到已经够多,人不能太贪心。他一直坚持手工炒茶,认为机器炒出来的茶千篇一律,没特点。有些老客户,从上海、杭州专门开车过来买他的茶,就认他这点,他要对得起人家的信任。

  今年早些时候,老潘的“潘家园”民宿开张了。他在文旅公司做研学讲师的儿子,去年带了好些嫩秧秧的城里中小学生来茶山:给孩子们讲述茶在哪年被定为国饮,本地制茶历史能追溯到魏晋,黄芽茶与绿茶不同,因多一道闷的手法……看儿子认真投入的样子,老潘很开心。之前还很失落茶山后继无人,现在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只要做事笃实,在哪儿都有奔头。老潘向孩子们展露300度高温铁锅徒手炒茶的功夫。他右手快速地扬,有孩子说,茶叶好像抱团滚动的马鲛鱼群呢。他用手掌带,“茶叶在爷爷手里,像孙悟空在旗帜上面翻筋斗”,孩子们说的话可把老潘逗乐了。老潘投了不少钱,对管理房进行了扩建和装修。他说,这样无论孩子们来研学还是客户上门,都可以住得舒服点。茶山于老潘,有了新的、更为广阔的空间和意义。我夸他,人在草木间,越活越滋润。老潘哈哈笑得可畅快了——不等,不靠,大自然的赐予,要人去争取。而人的努力,亦能涵养出大自然无限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