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怀悲情敬意的阅读
——读陆键东《陈寅恪的最后20年》
唐宝民
唐宝民
真正优秀的作品,我们在阅读之时,没有轻飘飘的感觉,感受到的是一种沉甸甸的精神跋涉。当我们细细打量书中人物的精神世界时,会在内心深处涌起一种悲情的敬意。这样的阅读,必将会穿越浩瀚的历史长空,带给我们精神上的洗礼和震撼。学者陆键东先生的《陈寅恪的最后20年》(修订版,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一书就是这样一本能带给我们持久震撼的经典力作。
陈寅恪先生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不仅仅是以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学者身份存在的,更是以一种厚重的文化现象存在的。在《王观堂先生挽词序》中,寅恪先生这样写道:“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作为“遗民”的寅恪先生,其晚年生活也同样充满着王国维当年的苦痛心理,充满了孤怀遗恨的历史沧桑感。当文化的丰厚与历史的沉淀凝聚于一身时,我们便会在苍茫的夜空中看到他生命之光的闪耀。二十世纪传统文化落寞与孤寂之时,迫切需要堪称大师巨子的学者出现,以重振日益衰落的文化基因,历史选择了陈寅恪。“无声的历史一直在遵循着古朴的法则,百年中国,貌似几番陵谷,人世代谢,然历史的忧愁恰如川上逝水,无尽无涯。”关河累年,死生契阔。寅恪先生虽已远走,但却给中华文化留下了无尽的思索。人代冥灭而清音独远,他的精神风骨依然灵光岿然、昭示来者。
最能体现寅恪先生精神风骨的,就是其身上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个性。寅恪先生在给王国维撰写的碑文中这样写道:“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其实,这句话也是寅恪先生的真实人生写照。对于此种独立精神、自由思想的坚守,使其生命个体完成了浩叹的悲歌和千古的绝唱,使其精神形象更加遗世而独立。上世纪五十年代,他在《对科学院的答复》中,依然坚持这种独立精神:“我的思想,我的主张完全见于我所写的王国维纪念碑中……我认为研究学术,最主要的是要具有自由的意志和独立的精神。”悠悠青史,谁知我心!他晚年撰写皇皇八十万言的巨著《柳如是别传》,其目的仍是“以表彰我民族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而正是这种独立精神、自由思想,才使中华民族的文化命脉历经劫难而绵延不绝,在乱世和浩劫的废墟之上绽放出了最绚丽的光芒。
“人事已穷天更远,只余未死一悲歌。”对寅恪先生凄凉晚境的阅读,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在对生命的体味中,悲凉已成为其余生的主调。“拳打老顽固,脚踢假权威”“烈火烧朽骨,神医割毒瘤”,历史在这位坚守殉道精神的学者身上,洒落了太多为良知而殇的悲泪。1969年10月7日晨,陈寅恪在凄风苦雨中溘然长逝,二十世纪灿烂学术星河中最亮的一颗巨星就此陨落,在“满天风雨下西楼”中归于沉寂。“元亮虚留命,灵均久失魂。人生终有死,遗恨塞乾坤!”读史至此,无法不潸然泪下。
历史在不经意间,已刻下了那么多不堪回首的沧桑,读来令人泪眼朦胧、一咏三叹。《陈寅恪的最后20年》,为我们打开了一段尘封的历史,让我们在仰望这位文化大师的伟岸身影的同时,也能走进他的灵魂深处,感知他那生生不息的生命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