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麦田
■孙敏瑛
5月的乡间,麦子成熟的季节即将来临。
风吹过麦田,所有的麦穗都在轻盈起舞。麦芒上,千万朵金色的光汇集起来,成为一片宏大的海。高低起伏绵延不绝的麦浪,所有的节奏、幅度,没有一刻相同,时而舒缓,时而汹涌,完全随着风的性情,却一直是那么美。
一块麦田与另一块麦田之间,有窄小的阡陌相连,开紫花的通泉草落在上面,开黄花的蒲公英也落在上面。清婉的半边莲,开起来的时候,花朵永远像飞翔中的仙女。还有许许多多的车前草、牛筋草、马兰头、点地梅、旱墨莲,成千上万棵野花野草生长在一起,挤挤挨挨,热热烈烈,成了这片麦田的底色。
当一棵麦子还是小小的一株绿芽的时候,就和田埂上所有别的植物一起,在轻风里摇晃,在阳光下舒展,在细雨中沐浴。经受了数不清的白天和夜晚,麦粒才渐渐脱去青涩,变得金黄、耀眼。此刻,野花野草们也都成熟了,它们绿得晶莹,也开出斑斓的花朵。
沿着阡陌慢慢走,可以一直走到麦田边的清溪。
4年前我初次来到这里,曾在水上找到一只船。那是一只小小的木船,被丰茂的水草簇拥着,仿佛早已被人遗忘——河上有了小桥,道路四通八达,有谁还会需要借助它到对岸去、到别的村庄去呢?属于它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不过,它看上去倒是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被丢弃的灰暗、沮丧,微微褪色的船板上,靠右放着一支宽厚的木桨。一些野草野花被我采来,编成一束摆在船头——南来北往的风、河中的水汽及天上的雨水都能滋养它们,使它们长久些,在这里成为一道小小的风景。这只不属于我的小船,也不属于其他任何人,它是这片水草的,是这条河流的……
如今,当我又一次来到这里,沿着溪流走了好久,却始终没有找到小船的踪影。它究竟漂荡去了哪里呢?虽然我并不知道,但这也没有什么好让我觉得难过的,当初的偶遇,早已使它像一幅画,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
麦子就要成熟了,它们饱满而谦逊,呈现出最美的样子——每一根麦芒都在发光,饱含火辣的情愫,足以将一颗冷清的心重新焐得滚烫。
如果不是那场麦田里的音乐节,性情散淡的我,会来这里吗?恐怕不可能。我害怕际遇,常常不太愿意出行,然而在这里,无论当日,还是此时,我却能心怀感谢,坦然接受,我的步子是松散的,不知不觉走出去很远。
在离麦田很远的地方,散落着几十户民居,并非豪宅大院,而是低矮的两层楼,灰扑扑的,却让人生出平易、亲切之感。在这里,我找到另外一些珍宝,那是青柿、青橘、无花果,与往年的初夏一样,它们已在枝头结出浑圆的小果,一只一只,带着一股浓郁的香气。
麦田很大,虽然没有一望无际,但几十亩连在一起,也足以令人惊艳。我只在幼年时见过这样大片的庄稼——我们乡下原来的居所,周围也曾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夏日的午后,人在屋里歇着,田里的蛙声、树上的蝉声、蟋蟀的奏鸣曲,会一一传进梦里,让原本沉闷的梦境变得生动;有时我们在田野间东游西逛,天空中浓云卷起,紫色的闪电“刺啦啦”地降落在不远处的青青稻田里,我们几个野孩子,看着,惊叹,却毫无惧色——愚昧无知让我们从不知道害怕。再后来,那些青翠的甘蔗地、玉米地、番薯地、土豆地、南瓜地、西瓜地、稻田……一块接着一块消失了,被挤占了。挤占它们的,是崭新的居民楼、厂房、商场及一条又一条宽阔的公路。就算是在名义上的“村子”里长大,孩子们也早已不知何为“田野”,更不能体会农忙时节的喜悦或冬闲时节的舒心。他们不会再去留意,随着四季变幻,田里的庄稼会从荣到枯,从枯里又萌生新的幼芽。
在麦田里徜徉了半日,我忍不住剥了几颗麦粒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细细体味那幽微的甜和香。
河对岸一堵明蓝底色的墙上,一对洁白的天使之翅还在,那是一对完全打开的翅膀,许多人站在墙下留影,借了它,把自己变成天使,有小孩天使、老人天使、女人天使、男人天使,一张张笑脸,镀了一层柔软的光……
记得那个夜色渐深的晚上,我们在麦田里坐下来,幕天席地,听搭建在麦田里的舞台上民谣歌手慢慢地把自己喜欢的歌唱给麦子们听,也唱给我们听——那些或粗犷或深情或虔敬或洒脱的音符,一串串洒落在金黄的麦穗上,麦穗们和我们一样静静地立着,漾着清香,让人感觉到有别于平淡生活的另一种意趣……让人不由得想起海子的那首诗《麦地》:月亮下/有十二只鸟/飞过麦田/有的衔起一颗麦粒/有的则迎风起舞,矢口否认/看麦子时我睡在地里/月亮照我如照一口井/家乡的风/家乡的云/收聚翅膀/睡在我的双肩/麦浪——/天堂的桌子/摆在田野上……
那个初夏的夜晚,在麦地里听歌,麦芒上散发着月的微光,深深打动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