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韩浩月
从县汽车站下了长途汽车,沿着人民路走,拐向建设路,走到自来水公司丁字路口那儿,向左转弯往里再走几百米,是我居住县城时的家。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每逢春节,我都会从外省沿着这条路线返乡回家,在一排排建造得一模一样的水泥平房中,曾有我的一所房子。
我把属于自己的那所房子布置得与众不同,除了打扫得干干净净外,最大的不同是,我从百里之外的市里,买回来一大卷红色地毯,在房间里摊平了,仔细地铺到每一个角落,其他叔叔家的孩子们,最喜欢到我的房间地面上嬉戏打滚,每次被我看到,都会作势用脚踢他们。很早我就学着尝试在一个困顿的大环境里,营造一个较为舒适的小环境,这已经紧紧跟随身上,成为一个习惯。夏夜会在房顶铺一张席子,带上收音机和蒲扇躺在席子上仰望星空,后来为了满足拥有一间阁楼的愿望,又在屋顶加盖了一层有坡度的阁楼,没事藏在那里读书。
刚住进房子的那年,为了解决用水问题,请人过来在院子里打井,谁知钻头刚下地没多深,就再也打不下去了。工人认为遇到了岩石,换了几个地方仍然打不下去,于是他们开始深挖打算看个究竟,结果几天挖下去,发现院子下面有座古墓,挖不动的那几块地方,是石棺。这事惊动了县文物局,立即有人过来在院里拉起了禁止入内的警戒线,十几个文保单位的人在线内工作了十几天,说是发现了一座汉墓,但墓内空空,早些年被盗墓贼光顾过多次,里面已经一无所有了。
那些个夜晚全家人都在惊惶中度过,毕竟没有多少人能承受居住之地有一座墓洞开着。睡在房间里,半夜有时会惊醒,外面月光如洗,终于有一晚我没忍住走出房间,静静地站在墓洞口往里面看,那个幽深的洞口,散发着潮湿泥土的腐败气息,不知终点通向哪里。从开始时的惊骇不已,到逐渐平静,再到淡然处之,我终于夺回了对这所房子的“拥有权”。是的,这儿属于我,谁也不会把它夺走。后来那个洞口被填死了,填了一车又一车的沙子,买沙子的钱足以让爷爷紧皱眉头,院子里打了厚厚一层的水泥地,水泥抹平凝固之后,用水冲刷干净,地面泛着令人愉悦的反光,从此地下的事与地面上的烟火生活再无关系。
我23岁那年在这所房子举办了婚礼,亲朋好友把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一年后,孩子出生。孩子三个月的时候,我离家外出谋生。十多年后,城区改造,那片房子被铲车全部铲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十几层楼的小区。铲车莅临的时候,我不在现场,在千里之外想象铲车所向无敌的样子,居然没有惋惜的心情,反而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居住时间很长的那所房子,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仿佛我也可以与那段生活永远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