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谀
陈鲁民
□陈鲁民
清人俞樾写过一则故事《戴高帽》:有京官要到外地赴任,老师教诲说:“外官不易为,宜慎之。”此官曰:“我备有高帽一百,遇人就送一顶,当不会得罪人。”老师怒曰:“我辈读书人堂堂正正,何须如此!”此官马上改口:“天下不喜戴高帽如吾师者,能有几人?”老师转怒为喜说:“这话倒也不假。”此官出来后对人说:“高帽只剩九十九。”不动声色就巧妙地送出一顶高帽,这就叫雅谀。
雅谀也是有讲究的,多少要有点诗意,如果说一般的献谀是“苟且”,那雅谀就是“诗与远方”。李白是诗仙,也是雅谀大师。他跑到大官韩朝宗那儿拉关系,雅谀诗写出新高度: “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瞧这马屁拍的,纵是老成持重阅人无数的韩朝宗也无法自持,高兴地胡子一翘一翘的,不知该说啥好,只是一个劲儿地劝酒:干!干!干!
雅谀要有档次,保持适当矜持。高适是做过大官、见过大世面的人,他的雅谀也很上档次。他到朋友家蹭饭,也得来几句助助兴,这就有了《别董大》的问世。自古至今,在众多雅谀诗中,高适这首可谓是举重若轻,堪为翘楚。尤其是颔联那两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更是不朽的经典。
雅谀也是一门学问,没点才华难以胜任。明代文学家解缙,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雅谀也颇有心得。朱元璋在御花园钓鱼,钓了半天连个鱼毛也没钓着,龙颜大怒。解缙一看这情形,忙放下鱼竿,吟诗一首:“数尺丝纶落水中,金钩一抛影无踪。凡鱼不敢朝天子,万岁君王只钓龙。”朱元璋一听,便消了怒气,心想,解缙这马屁拍得真让人舒畅,确有歪才,不愧是第一才子。
雅谀要投其所好,挠到痒处。道光十七年,两江总督陶澍途径醴陵,大小官吏都来捧场,布衣左宗棠也写了一副对联迎接:“春殿从容语,廿载佳山,印心室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文笔简约工整,虽是颂扬,但行文有节制,自然得体,既表达了景仰与欢迎心情,也点出了陶澍生平得意之事。陶澍看到这副对联,大为赞赏。一番长谈后,相见恨晚,从此与左宗棠成为忘年交,并主动与其结成儿女亲家,为左宗棠的日后发迹做了很多铺垫。
雅谀须有点学问,文化味要浓。康有为学问大、名气大,雅谀的本事也大。吴佩孚在洛阳过五十大寿时,来祝贺的除了亲朋故旧外,还有不少知名文人,有进诗、填词、写赋的,也有献对联的,各逞文才,各有千秋。其中最得吴佩孚欢心的是康有为的贺联:“牧野鹰扬,百岁功名才一半; 洛阳虎踞,八方风雨会中州。”大气、豪放、贴切、工整,引经据典,文采斐然,他因此被敬为座上宾,好吃好喝后,还带走不少礼品。
说到底,雅谀也是谀,但多了点文雅,不是赤裸裸上阵,吃相难看;多了点从容,不是那么急吼吼的,直截了当;不是夸张到不靠谱,而是恰到好处,拿捏分寸,就更容易让人笑纳。
南唐皇帝李璟喜欢吟诗作词,与宰相冯延巳闲谈,取笑他“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冯延巳不失时机地吹捧说,远不及陛下的“小楼吹彻玉笙寒”。随口就说出李璟的名句,应对敏捷,幽默风趣,不露痕迹,不卑不亢,可谓雅谀中之极品,是故一直被传为文史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