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楼梯
■朱耀照
这一架楼梯,整天沉默着,沉默地等待着。从老屋还是新屋时,一直到我的出生,我的成长。
楼梯结构也很是简单。两边是厚重木架,中间为梯板,一横一竖搭成直角的台阶模样。
老屋老旧,楼梯也老旧。周身灰黑,似乎堆积了百年灰尘,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梯板,锯痕明显,些微的凸出翘起处,上蒙灰尘,像极了碾米师傅沾着粉尘的眉毛。
楼梯南侧悬空。父亲钉了几根小腿粗的杉木,构成防护栅栏。倒直角三角形的框架,中间是几条平行线的等距分隔。
在儿时的我看来,楼梯是庞然大物,是神秘的存在。
当我还是婴儿时,抱着我的母亲在楼梯上行走,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母亲的身子便摇晃起来。我的身子也随之往东往西,往西往东。
后来,能爬着走路了。母亲把我放在楼梯脚,让我尝试着爬楼梯。在她柔和的目光下,我双手攀着木板,双脚向下用力蹬着,甚至双膝跪着,挺起整个身子往前倾。爬上去几步,就停住不敢爬了。母亲便把我抱下来。到了第二天,继续爬。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第一次能一口气爬到楼梯口了。跟在后面的母亲高兴极了。当我站起身时,她一把抱住我,连连夸赞:“挺有进步的,真不错!”
然后是练习下楼梯。这需要的时间似乎要更长一点。先是爬,人扑倒在楼梯上,转过头,先探出一只小脚,小心搁到下面的梯板上,再伸另一只,也搁在那块梯板上。后来是直起身子,先放一只脚到下方梯板上,再在同一块梯板上放另一只脚。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从此,每有亲戚或邻居来访,母亲就让我表演爬楼梯。在众人期盼的眼光中,我爬行的速度更快了。然后又下楼梯。那速度更快了。像是一个小球、一只刺猬,不知施了什么法术,一下子从上面滚下来。当我红着脸站起来时,身周赞赏声一片。
到了蒙学年龄,楼梯成了我数数的工具。它,不多不少,恰好二十级。而我,能准确无误地数它,要付出多大的努力。
最先是每踩一步,我都会数“一”。然后,从一数到了二,那便是一二、一二了。而到了三和四,全都乱了。走一步是一,两步是二,三步变成四了。但在母亲的反复指导下,数数字渐渐从无序变成有序。
上楼,数到二十,便到楼梯口;下楼,我数二十下,便到楼梯脚。有时我会连续上下楼,一直数数,从二十,到四十,到八十、一百二十。
数数多了,对数字的感觉敏感了。当老师讲到二十的倍数时,我马上会说出五个、十个。楼梯,促成了我从具体到抽象的转化。
长大了些,会帮母亲干活了。有时,我会跟母亲一起将一些谷物从楼下搬到楼上,从楼上搬到楼下。这并不容易。
如是搬运一满筐稻谷,先用附在竹筐的绳索打成一个绳套,然后往绳套里伸进一木棍。两人肩扛木棍,抬起竹筐,走向楼梯。楼梯倾斜,扛时要尽可能保持木棍与地面平行。
起初,我比母亲矮,上楼时,我在前面,母亲在后面;下楼时,母亲在前面,我在后面。因在楼梯上的位置比母亲高,稻筐的重量大部分在母亲的肩上,我只是帮衬而已。
后来,我个子高了,与母亲换了位置。上楼时,母亲在前,我在后。箩筐在眼前,看得见母亲的背部,夹杂着雪花般的白发,看不见她的双腿、她的脚步,只能凭着感觉走。
成人后,我手力大了,感到与母亲一起抬扛重物上下楼梯太麻烦。往往在母亲欣慰的眼光中,手脚并用,将满满的一筐稻谷从楼下搬到楼上,或从楼上搬到楼下。
如今,无人料理的老屋倒塌,百年楼梯不知所踪。留下来的,唯有白发苍苍的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