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满眼少年多

　　□陈大新

　　人逢晚景，不免苍凉之感。李端《赠康洽》诗云：“黄须康兄酒泉客，平生出入王侯宅。今朝醉卧又明朝，忽忆故乡头已白。流年恍惚瞻西日，陈事苍茫指南陌，声名恒压鲍参军，班位不过扬执戟。迩来七十遂无机，空是咸阳一布衣。后辈轻肥贱衰朽，五侯门馆许因依。自言万物有移改，始信桑田变成海。同时献赋人皆尽，共壁题诗君独在。步出东城风景和，青山满眼少年多。汉家尚壮今则老，发短心长知奈何。华堂举杯白日晚，龙钟相见谁能免。君今已反我正来，朱颜宜笑能几回。借问朦胧花树下，谁家畚插筑高台。”

　　《唐才子传》记康洽云：“洽，酒泉人，黄须美丈夫也。盛时携琴剑来长官，谒当道，气度豪爽。工乐府诗篇，宫女梨园，皆写于声律。玄宗亦知名，尝叹美之。所出入皆王侯贵主之宅，从游与宴，虽骏马苍头如其己有。观服玩之光，令人归欲烧物，怜才乃能如是也。后遭天宝乱离，飘蓬江表。至大历间，年已七十余，龙钟衰老，谈及开元繁盛，流涕无从。往来两京，故侯馆谷空，咸阳一布衣耳。于时文士愿与论交。李端逢之，赠诗云：‘声名恒压鲍参军，班位不过扬执戟。’又云：‘同时献赋人皆尽，共壁题诗君独在。’后卒杜陵山中。文章不得见矣。”

　　李端写《赠康洽》时正值壮年，在长安遇到年已七十的康洽，感其事迹，更叹世事沧桑，一种人生无常的意绪寄于笔端。当年的康洽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美丈夫。所谓“声名恒压鲍参军，班位不过扬执戟”，指康洽能诗善赋。鲍参军，即鲍照（约414～466），字明远，南北朝时期大诗人；扬执戟，扬雄（公元前53～18），字子云，汉赋名家。曹植《与杨德祖书》云：“昔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耳。”此指康洽才高官位不高。康洽曾任河南府缑氏县令，大历年间已去职，所以李端有“咸阳一布衣”之语。李颀《送康洽入京进乐府歌》诗云：“新诗乐府唱堪愁，御妓应传鳷鹊楼。”可见康洽的红极一时。李端《赠康洽》诗中的“后辈轻肥贱衰朽”写出了康洽老后遭年少轻狂者贱视的景况。见到现今这样一位龙钟老人，谁会想到，开元时却是出入王侯深宅的风流人物呢？戴叔伦有《赠康老人洽》诗亦云：“酒泉布衣旧才子，少小知名帝城里。”可惜康洽的诗赋皆已散佚，竟未有只言片语流传下来。“步出东城风景和，青山满眼少年多。”写透了康洽暮年的感受，曾经“同时献赋”“共壁题诗”的诗友们而今安在？满眼都是不相识的少年人了。正是“汉家尚壮今则老，发短心长知奈何”，岁月不待人，虽心有不甘，也只徒叹奈何。诗末云：“借问朦胧花树下，谁家畚插筑高台。”余韵绵绵，突出了人生如梦、富贵如云的主旨。

　　李端，字正己，行二，赵州（今河北赵县）人，生卒不详。大历五年（770）进士，曾官秘书省校书郎。他的生平今已无可详知，可能曾赴东川幕，卢纶有《送李校书赴东川幕》诗云：“男儿须聘用，莫信笔堪耕。”但这个李校书是否即是李端，似难定论。一说，他曾任杭州司马，也无确实的证明。但李端有《巫山高》一诗，说明他确实入过川，其诗云：“巫山十二峰，皆在碧虚中。回合云藏日，霏微雨带风。猿声寒过水，树色暮连空。愁向高唐望，清秋见楚宫。”王定保《唐摭言》载：“蜀路有飞泉亭，亭中诗板百余，然非作者所为。后薛能佐李福于蜀，道过此，题曰：‘贾掾曾空去，题诗岂易哉！’悉打去诸板，惟留李端《巫山高》一篇而已。”薛能是晚唐诗人，他独留李端诗，可见当时人的评判。李端去世，卫象有《伤李端》诗云：“才子浮生促，泉台此路赊。官卑扬执戟，年少贾长沙。人去门栖鹏，灾成酒误蛇。唯余封禅草，留在茂陵家。”卫象曾于建中及贞元初任荆南长林县令，与此同时司空曙为长林县丞。从诗中看，李端卒时尚有官职，只是职位较低，又拿他与贾谊相比，或是遭遇了贬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