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土地亲近的日子
陆桂云
■陆桂云
似乎刚从滚烫的水田提足上岸,“砰砰”的心跳擂鼓一般,一双因长期浸水而白浮起皱的手,匆忙在围系腰间的“大手巾”上擦着,水田里埋头插秧的乡亲,瞬间停下手上动作,抬头注目,那一片殷殷无声的目光,像舞台中央所有的聚光,你深吸一口气,颤颤接下,那份渴盼已久的一纸通知……
此刻的你,浑身上下都是泥土气息,但你的身份,已然告别泥土,成为令父老乡亲艳羡的“吃国家饭的人”。
从此,你的双手难得再触碰镰刀锄头,掌心的老茧也渐渐变软褪化,那些挥汗如雨的艰辛日子,离你远去,连梦里也渐渐少有出现。
斗转星移,世事难料,双亲老病,一个个离你远去……春日晴好的日子,回到乡间,久不事稼穑的你,看到老屋一角锈迹斑斑的锄头,情不自禁,拿到门前开地。
一锄、两锄,汗水滴落。泥土,一种特殊的土腥味,唤醒沉睡记忆,带给你新的动力。
早年练就的“童子功”,并未随时间遗落,倒像个老把式,整理翻好的新土,挖沟起垅、笃孔下种,一丝不苟,水到渠成。
80多岁的老公公,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也对你的手艺刮目相看,儿媳毕竟来自产粮区“沙上”。
娘家在富春江南岸,虽说沙土肥沃,但一年四季土里刨食,维持全家生计,还要供养3孩子学业,直至大学毕业,其间艰辛难以诉诸笔墨。等家境有所好转,都劝年事已高的母亲,不要再去费力耕种那点田地,在儿女家享享清福。
做惯了的母亲哪里闲得下来,只要不是特意请她来帮忙带娃,肯定三步并作两步,赶回老家,侍弄庄稼。
许多年过去,因为婆婆的猝然离世,家中多病的老公公需要陪伴,泥土和锄头,就这样重新走进我的生命。而今临近退休的我,才渐渐明白,除了生计以外,母亲多年舍不下耕种,还真是出自内心的喜欢,甚至不乏享受的成分。劳动带来身心的欢愉,地里收获证明自己“有用”,带给子女享用,更是母亲最大的幸福。
按照母亲的说法,哪有好端端活着,却两手抱着膝盖数指头的“享福”?按照自己自在的本性生活,就是最好的享福。
与土地亲近的日子,让我懂得农时和种子。城西西堤路车站旁的种子公司,像书店一样,成了我常常光顾的地方。在那里,我遇到过婆家乡邻,也碰见过娘家亲眷,他们无一例外地面带微笑,眼里透着坦然、明亮的光。
与土地亲近的日子,让我与母亲身上的气息靠近,读懂她的坚韧与通达。艰难困苦的岁月里,母亲白天兼顾生产队和家务的双重劳动,夜晚煤油灯下,缝补儿女们的破旧衣衫,让我们衣着整洁地出门念书。她的眼里蓄满爱,粗糙皲裂的双手,扯来儿女永远的春天。
与土地亲近的日子,让我读懂自然和生命。四季更替,生命此消彼长,大自然自有它的运行规律,“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灵动韵致,大爱大美。小小的个体生命,在它面前,是何等的卑微渺小,尘世间的得失算计,如林间箫音随风而过,又何足道哉。
天高飞鸟过,地阔庄稼香。
毕生从事乡村研究的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认为:在乡村,只有直接有赖于泥土的生活,才会像植物一样,在泥土里扎根,才能在悠长的时间中,从容与生活对话。
在乡间农事中,我投入汗水收获希望,不再浮躁匆忙。对个体生命年轮的增叠,心生感恩和喜悦。像一颗豆子,在老去的豆荚中抚掌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