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象中的移动

  ■王安林

  在一段时间里面,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在移动。当自己感受着移动时,我在想应该用哪个字。我的脑子中浮现出“飘”和“漂”。汉字真的是太奇怪,如果只是象形,那么飘应该与风有关,而漂应该与水有关。但我现在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受到风和水的影响,难道我是躺在云上或者是水上?实际上我只是躺在床上。小时候老师告诉你,我们脚下的地球是转动的,只是太大你感觉不到而已。小学时不喜欢体育课,特别怕长跑。体育老师就会告诫我们:生命在于运动。于是就想,用得着动吗,整个宇宙无时无刻不在动。大起来了上课老想着玩,老师又说,你得静下来。心想,静得下来吗,整个宇宙都在动。现在还是这样,躺在床上总是会胡乱地想,觉得自己飘在空中、漂在水上,这种想法似乎比儿时的那种想法实在一点。当你拿起手机的时候,你突然发现移动公司不只是让电话动起来,而且让电视、相机、商店、学校、银行都动起来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宇宙之中四处飞舞,这是真正的动。

  然而有东西动起来就有东西不动了。有人说真正不动的是那些死去的东西,也许是有道理的,比如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都死了。我想起父亲的样子。他当年才39岁,但已经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仿佛有一种力量将他钉在了那张床上,而在此之前他是多么活泼,他消瘦的身体从校长室出来在校园里面四处走动,就算是台风来临时的狂风暴雨中,他也和师生们一起在扛沙包。那个夜晚,他和我坐在七星宫的青石台阶上给我说《刻舟求剑》的故事。那个乘船的人将宝剑掉到了水里,他在船舷上刻下记号……这时,父亲的肝脏发生了剧烈的疼痛。他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8个月。大家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让他动起来。当地的医院认为是自己的技术问题,将他用带滑轮的床推上救护车送往杭州、上海。我甚至看到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来到他的床前。那个人的腰上吊着一个葫芦,他从葫芦里面拿出两颗黑色的“仙丹”。父亲在服下“仙丹”后依然没能动起来。终于有那么一天,父亲呼出了最后一口气。护士将白色的床单拉上去。他真的是一动也不动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发现不只是有生命的东西,就是没有生命的东西也是要死去的,那把椅子、那座房子,甚至整个校园都消失了。但死与消失是不是一回事呢?我打量自己的书柜,那里面有着多少古今中外的作家,只要打开书本,他们就会从遥远的世界移动过来,和我面对面地坐在一起。我不知道他们自己是不是知道,这涉及到唯心还是唯物的分界。如果是唯物的,再伟大的人也是要死的。如果是唯心,再渺小的人也是活着的。我觉得不管是唯心还是唯物都没有找到世界核心的秘密。我们连自己个人的核心秘密都无法找到。我们根本就无法控制这个身体的盛衰。你不知道其中的某个地方多了或者少了,有谁在某个地方建立了根据地或者进行了军阀割据——也许就是医生们所说的肿瘤、阴影、结节和病灶。

  昨晚我梦到父亲了。父亲出现时,他坐过的椅子、校长室的房子以及校园都出现了。我们依然坐在七星宫的青石台阶上,他在给我说那个没有说完的故事,在那个世界中,行驶中的船与河流中的水是同步的,所以移动并不会产生距离。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荒唐,但那是我异想天开的移动,只要我愿意,父亲随时是可以出现的。不只是父亲,你所爱的人都是随时可以出现的。我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他们可能来自书本、太空甚至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