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与不争

  □蹇庐氏

  争?不争?争什么?不争什么?

  其实,争本身不是问题,问题在争后面的“东西”。比如,争取、争气、争光,争功、争名、争夺,以及争吵等等。是要争还是不争?当然得具体地看,不然,就如堂·吉诃德与风车的“争”。

  先从故事说起。

  庄子在《则阳》中讲:“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说触氏国与蛮氏国为土地争战,旷日持久,伤亡惨重,民不聊生。争多大的地呢?触氏与蛮氏,分住在蜗牛的左右犄角里。争到“伏尸数万”,居然就为犄角之地。

  庄子这则寓言的用意非常明白,争蜗角之利,毫无意义。

  问题在于,只要是利,更别说巨大的利益了,总归有人要争。

  隋朝韩擒虎与贺若弼两将伐陈,分兵出击,大胜陈国,活捉了国君陈叔宝。班师回朝后,却闹起了“二将争功”:一个觉得自己率先擒获主将,使敌人群龙无首而溃败;一个认为是自己直取国都,擒获了陈叔宝,功劳更大。隋文帝不得已,和了一把稀泥。两将这是没有吸取“二士争功”的惨痛教训,功利虽然争到,脸面却又丢失了,到底在后世戏文里被抹了白脸。三国时,曹魏统帅司马昭派遣钟会(字士季)、邓艾(字士载)分路伐蜀。钟会取了汉中;邓艾偷渡阴平,取了成都。灭蜀后,钟邓争功,蜀汉姜维采用离间之计,结果二士相继被杀,姜也死于乱箭。争到最后,竟是性命不保。

  争功的背后是争名,争名既虚又实,实者便是利益。这种争,自然令人不屑,让人鄙夷。争者,大抵也没有好下场或好口碑。

  于是,或曰,不要争功、争名、争夺,而要争气、争光、争脸。争气、争光、争脸,争的是建功立业、人生价值。然而,争功、争名、争夺,也不一定必须排斥,端看争的是什么功和名,争夺的是什么,你争的是国富民强的功业、建功立业的名誉,争的是更多服务民众和更多艰苦工作的机会,这种争,也是争气、争光和争脸。

  当然,要争,也需不争。也许,有人觉得不争是懦弱、消极,是不思进取、安于一隅。其实,不能一概而论。如果不争建功于人民和时代,自然不足挂齿;假若不争个人功名利禄,这种不争就既是风度更是操守,更显道德情怀、坚毅之志,也更难能可贵。

  所以,老子在《道德经》里说,“夫唯不争,故无尤”,“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你不为自己争功争名争利,也就没有过失和怨恨,而且就像水,不争而“善利万物”。这样的不争,岂不值得推崇?实在说,更多时候,争是容易的,不争更难,且更“几于道”,即更臻于道德至境。曾国藩一生奉行“功不必自己出,名不必自己成”,功成了,更是“功成身退,愈急愈好”,梁启超说其“深守知止知足之戒,常以急流勇退为心”,功勋卓著而不争,彰显其人生智慧和人性之美。

  确实,不争,是达到了又一境界,诚如水不争,却是千溪归流;天不争,乃有百鸟尽欢。

  百岁老人杨绛晚岁翻译过兰德晚年的小诗《生与死》:“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这确是哲人睿智聪慧和诗人率真豁达的艺术体现。兰德和杨绛“大隐隐于市”,在“生命之火”旁“取暖”,获取劳碌也获得充实,获取澹泊也获得宁静。

  这种不争,恰恰是争得了幸福。

  是的,争,可以是动力,为了人和人类的进步;不争,又体现了对人性深邃、超然的认识,更可能是争的升华,是人和人类进步后出现的那一缕温煦的风、那一片温润的雨,是花开了——比如,“荼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当百花姹紫嫣红开遍的时候,荼蘼不惮寂寞地含苞待放,直待暮春,才以最美姿态绽放,再现绚丽春色,以一种甘于恬淡而又锐意求进的人生态度实现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