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时节
尧月
□尧月
我是皖西北农村出生长大的孩子,对小麦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端午前后,金黄色的麦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微风一吹,混杂着青草味的麦香缭绕在整个村庄。三两个扛着铁锹、抓钩的伯叔在田间地头相遇,揪下来几头麦穗,一边品咂麦粒的饱满度,一边议论着今年的收成,计划着什么日子自家的麦地可以开始动镰收割,快乐又劳累的麦收时节便要到来了!这是皖西北农村一年中的一个大日子,与南方“双抢”的说法不同,我们这里叫“过麦场”,那种激烈和劳累,不啻于一场与老天爷的“战争”。
记忆中真正拉开麦场序幕的便是“造场”。麦子开始泛黄的时候,父母亲便把地头预留的二分地给腾了出来,先把场地浇灌透了,晒成半干,翻过来再晒成半干,然后撒上麦秸秆,用耙子把场地荡平,再用村里的那块石磙子轧平、轧实。父亲拉着石磙子,滴滴汗水浸在场地上,再被石磙子碾过,连同希望、喜悦都碾在这关系到一家人一年吃饭的麦收季节里。场碾好了后,平整结实,几十平方米,够我和小伙伴撒欢打滚了。我们侧翻、前翻、下腰,不亦乐乎,似乎这变成了我们童年的一个游乐场。
到了动镰收割的日子,一大早,父亲母亲、大伯大娘、小叔小婶、堂姐堂哥,便早早地来到东边麦地的地头。那时候的劳作,仍然有着集体劳动的气氛,今天先把你家的这块麦子割完,明天再去割他家的另一块地的麦子。也只有在这时,母亲和大娘那种农村特有的妯娌之间的小作小闹消释了,两人边干活边说笑。能干的姐姐在家里烧了一大锅开水,时不时地拎到麦地里。我那时正是喜欢凑热闹的年纪,母亲和堂姐之间的割麦比赛,我便是一个忠实的小小裁判,欢笑声在六月炎热的天空中蒸腾,是我童年永不忘却的记忆。说笑之后,大人们便埋头割起麦来,突然,远处传来“卖冰糕、卖冰糕”的声音,一辆自行车驮着一个盖着小棉被的木制冰糕箱出现在地头,我早已飞奔过去,拿着母亲给我的一元钱按人数一人买了一根,小心翼翼地捧了回去,吃完冰棍儿,稍作休整,又挥舞起镰刀来。
地里割好的麦子摊到场上,等一个场摊满了,便开始轧麦子。到我儿时有记忆时,村子似乎没有几家养牛了,牛拉石磙已很少看到,此时的轧麦子普遍使用拖拉机。拖拉机头后面带着一个石磙,沿着麦场一圈又一圈地转着,父亲边在后面用木叉挑起压实的麦杆“翻场”,边大声地与开拖拉机的堂二哥闲聊着,一遍两遍三遍……话还没聊尽,二哥又开着拖拉机突突地走向另一家麦场。那时,有手扶拖拉机的并不多,几家有手扶拖拉机的人家除自家用外,就是趁犁地打场这些时节替别家劳作以补贴家用。那时娱乐少,打场时,我们几个小孩子也会跑到场边玩耍,看着拖拉机“突突”的神气样子,好想跃足一跳,也坐到拖拉机上,但二哥是不允许的。不多一会儿,我们已被午时的太阳晒得赶到树荫下,只有父亲和二哥的汗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被拖拉机轧了几遍的麦子,用叉翻腾几遍,把长的、多余的麦秸弄出去,一个个颗粒饱满的麦粒便跳了出来,但别急着高兴,麦糠、麦余也混杂其间。这时,便需要“扬场”了,这是一项凸显技术的农活,是不是一个干活的好把式,干这农活便立见分晓。但扬场又是一个需要天时的农活,风大不行,无风不行,微风最好。六月的午后会有丝丝微风吹过,这时父亲用木锨将麦子高高扬起,麦子掺杂着麦糠在空中划出一道金黄的弧线,微风吹过,麦粒快速地洒落在地面上,麦糠则飘飞到麦粒的前方,几锨抛洒,母亲在旁边就用扫帚轻轻地将麦糠扫开,如此反复,直到一堆黄澄澄的麦粒出现。而被扬场扬出来的麦糠麦余是牲畜的饲料,麦场一过,农家人可以吃上新鲜的面粉,家里的鸡鸭鹅也能因为这些麦糠麦余狠狠地饱餐几天,直到吃的浑身肥圆,一天下一个蛋来回报主人,慰劳这麦月的辛劳。
新麦打下来后,即便家有余粮的农户,也会喜洋洋地推上一口袋新打下来的小麦到村里的打面房,在轰隆隆的打面机声中,一遍两遍三遍……雪白的面粉逐渐呈现,剩下来的便是麦麸,这可是上等的农畜家禽饲料。打面回家,母亲一声吆喝:今天晚上咱们吃炒面!我和弟弟便雀跃起来。炒面绝对是一项技术活,烧火必要小火,母亲则拿着大锅铲,不停地翻炒,整个院子弥漫着炒面特有的香味,等雪白的面粉逐渐发黄,旁边再烧一大锅热水,将滚烫的热水浇在盛有炒面的碗里,再根据个人口味放上盐或糖,一边不停地搅拌,喷香的炒面便烹制成功了。我们姐弟三个忙不迭地吃了几口,真香啊!但也仅仅是几口,饱腹感也便随之而来,甚至觉得难以下咽起来,如这喧闹的麦收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