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耀鱼块
余毛毛
■余毛毛
点外卖,送来的饭菜中常有鱼块;到饭店吃饭,我也经常点鱼块,但每次我吃了都摇头,不是太淡,鱼肉木渣渣的,就是煮得太碎,有的还有点臭哄哄的味道。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那就是他们少了一道手续,用我娘的话说,他们没有将鱼在阳光下“照一照”。在我们这个临江的城市,吃鱼不是什么大问题,虽然现在江鲜吃不上了,但我们这儿还有河流、湖泊,还有众多专门养鱼的池塘。鱼块之鱼都是大鱼剁成的,而会吃鱼的人都知道,大鱼肉并不好吃,也便宜;好吃的鱼是那种不大的、刺多的,那样的鱼才细嫩鲜美,只是吃起来麻烦些。但孩子们和性子急的人喜欢吃鱼块啊,因为鱼嘛,在他们的感觉中都差不多,而且也用不着频繁吐刺。但能把鱼块做得好吃的人真不多,包括那些开饭馆酒店的大厨们,不是他们没那能力,也不是他们不知道把鱼做好的方法,而是他们没那耐心;更高级的情感,比如说责任心和爱心,他们更是没有了。他们只是想更快更多地赚钱,他们用功利和商业的方式对待鱼块,鱼块怎么可能好吃呢?
在我一生不多的幸运的事情中,能吃上几十年我娘做的鱼块,要算是值得讴歌的一件了。我现在吃不着了,因为她7年前得了老年痴呆症。我对烧得不好的鱼块现在总有一种恼怒的情绪,这情绪表面上是对别人的抱怨和指责,骨子里却是对自己的抱怨和指责,因为我知道我娘制鱼的手法和诀窍,但无法拿捏得准,因为几十年了,我也不知吃了多少鱼了,我甚至还经常夸她,经常问她是怎么烧的,她也无数次地给过我答案,她总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难的?先洒盐,再用太阳照一照就可以了。”第一个关键点我就没掌握住,那就是要洒多少盐?那肯定是要比正常红烧要多,可多多少呢?一倍还是两倍?但这个事很好解决,那些饭店的厨师们也都知道,问问就可以了,先洒盐,让鱼入味,这一点他们也做到了;他们省略掉的是第二步,那就是用阳光“照一照”,而所有的奥秘都在这个“用太阳照一照”上。我娘制鱼的过程大致是这样:买来大鱼,剖开,剁成块,然后洒上盐,在一个筛子里码开,放到阳台上晒,也就是她说的“照一照”。回想这个“照一照”真是大有学问,它是不同于腌鱼的,腌鱼怎么着也要晒个十天半月的,鱼干透才行,这样才能保存;“照一照”的意思是随意的而不是隆重的,是短暂的而非长久的,而我懊悔的是我从没问过她“照一照”需要多少时间,是几小时、一天还是两天?抑或根据太阳的烈度确定时间?阴雨天没有太阳怎么办?这一疏忽,也就造成了永久的遗憾。烹制的过程没啥可说的,无非是葱姜醋生抽老抽料酒那一套,值得大书特书的是一大盘鱼端上来,那一堆挺括有力的鱼块,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夹一块到碗里,用筷子撕下来,鱼肉是一片一片的,不散不乱不碎;鱼肉的颜色是那么的洁白鲜嫩,那真是一种融七色阳光为一白的白,泛着一种丁香花般色泽的若隐若现的红;阳光把盐催进鱼肉里,鱼块的整体口味均匀,不存在那种表面上咸而内里淡而无味的问题。吃那样的鱼,你感到鱼再次活了过来,重新有了青春和生命。它们以前在江河湖泊里展示生命的强健和活力,而如今,它在我们面前,展示它巨大的爱和慈悲。那样的鱼不是鲜鱼和咸鱼的妥协,牺牲一点鲜鱼的清新,再牺牲点咸鱼的老辣和浓香,达到某种勉强的组合,而是一种提升。阳光是一把标尺,将它们达到一种完美的黄金般的组合,超越了鲜鱼之鲜、咸鱼之香,那是一种横空出世的新生的鱼。
阳光“照一照”后的鱼啊,我年少时用来吃饭,成年后用来下酒,如果说现如今我的灵魂还没有那么乏味,那么陈腐,那么散乱,是不是与你有关呢?而如今我娘的鱼已成饮食世界一声绝响,它是那么小众,但却是我走向广大世界和磅礡生活的不绝动力。如今吃不着了,我也感到活着好累好吃力,但那又怎样呢?阳光照耀过鱼块,鱼块里的阳光入驻过我的心灵,我还可以在怀想中、在梦里继续大快朵颐,奋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