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穷在深山”

  ■游宇明

  有句俗话叫:“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意思是一个人失意,那些原本应该关心你的人不再上门;一个人得志,那些本来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会纷纷攀附。这句话当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却也反映了部分世相。

  苏轼的遭际似乎有些不同。

  苏轼的人生起点非常高,他20岁即进士及第,文章写得天下人佩服不已,皇帝主持殿试回家时甚至对皇后说,自己为儿子(未来的神宗)选取了两个宰相之才(指苏轼与其弟苏辙)。最初一些年,他也确实仕途顺达,年纪轻轻就做了杭州通判、密州知州。然而因为生就一张“乌鸦嘴”,喜欢对时政点点戳戳,他在43岁遭遇了生命的拐点:“乌台诗案”。最初差点被杀头,后来经人营救,特别是大佬王安石出手,才保住性命,被流放到湖北黄州出任团练副使。宋哲宗即位,苏轼过了一段相对平顺的日子,任翰林学士、侍读学士、礼部尚书,并出知杭州、颍州、扬州、定州等地。晚年新党执政,苏轼又一次噩运不断,被一贬再贬,先到惠州,再到更遥远的儋州,遇赦北还时已是身气俱衰,最后病逝于归途中的常州。命运虽然高开低走,身边的朋友却没有疏远苏轼,相反,他们常以自己淳朴的举动不时温暖着他。

  苏轼被贬黄州时,朝廷没有给予其签署公文的权力,并严令他不得擅离黄州,他暂居在黄州城外的寺庙之中。这阶段,苏轼与庙中和尚同食同宿。平日里或是在江堤上散步,或是四处寻览风景,或是与和尚们一道研究佛理。黄州太守及隔江的武昌太守十分敬重苏轼的人品才学,时常派人送给苏轼酒肉,帮助他度过了最初的艰难。苏轼年轻时认识的朋友马梦得更是一路追随,陪他过穷苦的日子,帮他申请黄州城东坡上一块荒地,苏轼在此播麦种豆、栽菜育瓜,大大补贴了原本十分窘迫的家用。“东坡”之名由此而来。

  绍圣元年,苏轼被流放到化外之地惠州,初到时连个正式的住所都没有,只好借住在嘉佑寺的松风亭,一年后才迁到合江的行馆,他的好朋友、江西虔州(今赣州)秀才王原很不放心,不远千里前来探望,陪他住了70来天。苏轼所处的时代,没有电子或机械制动的现代化交通工具,徒步从千里之外来探望朋友,绝不是可以轻轻松松作出的决定。王原对苏轼的这份情谊,苏轼始终没有忘记,特意在《东坡志林》里做了记载。

  在惠州过了三年,朝廷的小人们依然没有放过苏轼,将他贬到了更荒凉的儋州。元符二年闰九月,琼州太守姜君弼来儋州从苏轼学,两人形影不离,相处得极其愉快。姜君弼一呆就是半年,不得不走时,苏轼书柳子厚《饮酒》、《读书》二诗以赠,以示别情。随即,他又将两人的交往写成文字,其中有云:“子归,吾无以遣日。”姜君弼的陪伴显然属于雪中送炭一类。

  朋友们如此尊敬苏轼,原因很多。其一,苏轼确是旷世难遇的大才子,诗文书画,无所不精,为官也很有政绩,在其时享有盛名,大家希望他获得好的境遇,一旦觉得其遭遇了不公,便愤愤不平,并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其二,苏轼为人真诚善良,对朋友总是倾心以待,用他自己的话说“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赵贫子是个乞丐,出身书香门第的苏轼却能与他交朋友,两人经常在一起,苏轼还将赵贫子讲的有意思的话予以记录。苏轼在黄州时与朋友王齐方交往甚密,朋友登舟离开,他还会站在高处看到朋友回家才放心。离开黄州时,想到两人“后期不可必”,立即“感物凄然”,这样的朋友谁不喜欢?

  苏轼“非典型”人缘,说到底是以心换心获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