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射俑的“低姿态”
蹇庐氏
□蹇庐氏
秦始皇陵兵马俑博物馆里,有一尊被称为“镇馆之宝”的跪射俑:他左腿曲蹲,右膝跪地;上身微左侧,双目炯炯凝视左前方;两手在身体右侧一上一下作持弓弩状。在秦兵马俑坑至今已出土清理的1000多尊各种陶俑中,除了它,均有不同程度的损坏,都经历了人工修复。跪射俑则因其“跪射”,得以完整保存,成为唯一一尊未经人工修复的陶俑。“镇馆之宝”的“宝”就在这里。
这尊跪射俑如此完整,得益于它的“低”,或者说,在于它的低姿态。跪射俑只有1.2米高,普通立姿兵马俑都在1.8至1.97米之间。兵马俑坑是地下坑道式土木结构建筑,棚顶塌陷,立姿俑便首当其冲,而且,跪射俑的蹲跪姿,右膝、右足、左足三个支点呈等腰三角形支撑着身体,重心在下,与两足站立的立姿俑相比,稳定且不易倾倒。因此,它经受住了两千多年的坑道变迁,以及岁月风霜。
这尊跪射俑以自己独特的姿态,受到了世人无数双眼睛的注视和不吝词藻的赞美。
注视这尊跪射俑,思绪倏忽间信马由缰起来了。
低姿态反而不受损毁,或者说不受侵害,耐人深思。由跪射俑想到了处世之道。
先说低姿态的“对面”,高调子,就是张扬、率性,甚或狂妄。这种人,往往喜欢显示自己的“出类拔萃”,尤其是那些一帆风顺的,往往骄傲自大,甚至张狂跋扈,常常是动辄呵斥、谩骂,甚至像某地的市委书记居然掌掴下属,令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
这种高调,确实代不乏人,遗憾的是,高调易折。可以这么说,历史上,但凡高调者最终常常不会得遂所愿。李白是旷世天才,然而,其人生却是不得意不得志的,以至于感叹“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他的人生之路曲折坎坷,与其孤高狂放的性格不无关系,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他确是恃才傲物。史书载称,唐玄宗欣赏他的诗才,召其进宫,朝见那天,玄宗“降辇步迎”,并“以七宝床赐食于前,亲手调羹”,又让他供奉翰林,每有宴请或郊游,“必命侍从”。然而,不多久,李白便“始纵酒以自昏秽,玄宗呼之不朝”,“尝奉诏醉中起草诏书,引足令高力士脱靴”、杨贵妃捧砚,于是,“宫中人恨之,谗谤于玄宗,玄宗疏之,后玄宗赐金放还”,仅仅三年时间。李白也终究在发出“行路难,归去来”的感叹中,黯然离开长安。
当然,也有人会说,李白有傲骨,不屑此等“御用文人”生活,或者认为与其朝廷多一个平平庸庸、唯唯诺诺的官僚李白,毋宁其事业未成、宏图不展,在诗坛多一位诗仙。甚至说,最终名垂千世的还是诗人李白,而不是翰林李白。
从某一视角来说,这没错。不过,换个角度看,事功与诗名并不必然相悖,事功赫赫,诗名卓卓,也所在多见,或者说,“两全其美”岂不更好?事实上,如果心系苍生,事功可利天下,百姓受惠,岂不与诗一样美好。
当然,这样说并不是倡导中庸、提倡巴结,乃或为了飞黄腾达而唯唯诺诺,甚至摇尾乞怜,甘愿吮疽舐痔。
人应该有傲骨,但不可有傲气。傲骨是有铮铮铁骨,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傲气则是自高自大、自以为是,甚至盛气凌人、趾高气扬。
偏偏是,高调者,往往是骄傲自大者。唯其骄傲自大,才往往浮躁、浮滑,好高骛远、好大喜功,不惜沽名钓誉,常常唯我独尊、颐指气使。
这种人,即使碍于其手握权柄、令行一地,一时间周遭言听计从、恭敬如仪,然而,所谓“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离开了位置后,人们的态度和评价才是最真实也最可值得珍视的。
所以,希冀低调,乃是希冀低调为人、谦卑处世、踏实做事,就是不要张扬、不要率性、不要狂妄,就是要谦抑、内敛、稳重,就是懂得平和待人、尊重别人,能以宽容之心度他人之过,就是对权力钱财、名誉地位淡然处之,就是总是像拓荒牛、孺子牛、老黄牛那样做事做人。
进一步说,低调,还不会招嫉引妒,不容易惹上谗言招致蜚语,或者说,不太会被无端地中伤,从而一直拥有愉快的心态、适意的心情,这样,又会“助推”干事创业。
跪射俑未被损坏、保存完整,实在是低姿态的“功劳”。秦时匠人当初雕凿跪射俑时,可能仅仅是出于呈现丰富多彩的“兵种”,然而,经过漫长岁月的浸淫,它比那些“昂首挺胸”的“兵士”“活”得更久,从而也告诉后世的人们,并给予了后世的人们丰富的启迪:低姿态,获得了长久的胜利。
汉代刘向《说苑》说:“夫舌之存也,岂非以其柔耶?齿之亡也,岂非以其刚耶?”低姿态,低而不伤,低而终胜;学会低调,实在也是大智慧大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