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落叶

  □蒲田广隶

  春天是抽芽长叶的季节,怎么春天里也会沙沙地落叶呢?落的自然是那些常青树的叶子,一些枯黄的老叶。冬天里落叶的树种,现在多数才冒出一点嫩芽。

  正如人老了会死,树叶老了也要脱落,甭管它是常青树还是落叶树。所不同的仅仅是,那些落叶树显得更加理智一些,不喜欢与隆冬去作抗争,宁愿做出一点儿眼前的牺牲,在深秋的寒霜里,将老的叶子嫩的叶子一古脑儿统统舍去,一夜之间便成了光杆秃枝。其势之迅疾,常被喻做秋风扫落叶。而那些常青树却仍旧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总也不肯轻易卸去身上的那件“青青子衿”。其目的便在于摄取严冬里的那一缕阳光,然后去继续进行绿色植物所固有的那个叫做光合作用的生化反应。只不过在低温条件下,这种反应其实是十分低效的。

  常青树并非不落叶,而是采用一批批相继落叶的办法,极其类似于山上的那些野兔们挨季节换毛的方式。这种机制,使得每张树叶都大致上能够活到它的生理寿命。譬如樟树,这种长于南方的高大乔木。

  清明前后的那几天,樟树在春风里沙沙地飘下落叶来,好像深秋时候,法国梧桐在西风里纷纷飘落枯叶的那一副架势,很快地,竟然在街侧道旁,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当人们抬头去认真观察时才会发现,原来这树上等待跌落的叶子还真不少呢。它们都已转化成赭黄的颜色,有的甚至带上了一层殷红。但不管赭黄还是殷红,这些暖色调统统都标志着树叶已经衰老,临近脱落的时间不会太过遥远。

  记得去年深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那些道旁的香樟结起了累累的果实,一颗颗乌簇簇地,恰似俗称老鸦眼睛的龙葵的果实。当然,樟树的正式开花结果的时间应该会更早一些。因为深秋的时候,通常都不适宜于结果,深秋应该是果实成熟并且跌落地上的季节。实在,樟树的种子也只有等到完全成熟变黑的时候,有一天,人们才会突然发现它们。尽管它们早就挂在了树冠枝头,仅仅因为与绿叶的颜色相仿佛,就极易被人们所疏忽了。不过樟树的果实可不像银杏一类,一定是在秋天里跌落的,它们甚至到了冬天下雪的时候还依然牢牢地悬挂在枝端。于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猜想了,以为这樟树有些灵性,没准它还知道去选择果实跌落的时令节气呢。譬如在这隆冬腊月的寒冷天气,燥风呼啸着席卷大地,这时候种子落地又会有什么实际意义?一没有水分,二没有温度,不要说根本发不了芽,就算是发得了芽了,也会被活活冻死。冬天可不是适宜于生命发育的季节!倒是那些属于啮齿动物的鼠类们经常会在寒风里四处寻找跌落地上的果子,去充塞辘辘饥肠。既然如此,干脆就让果实暂时留诸树梢枝头吧,等到来年春风刮起的时候再说。倘若真有这种可能,那么樟树一定是在做如此这般思考的了。或许为了保护果实的缘故,或许另有不宣的玄机,反正冬天的樟树,并未见其有多少的枯叶飘落地面,最后被寒冷的燥风吹进道旁的草丛里,或者吹落在沟渠的冰面上。

  等到春天来临的时候,樟树的那些乌鸦眼珠般黑色的果实跌落了。这时候,白天有阳光,晚上有细雨,四周吹拂着酥软柔和的春风,偶尔从朔方胡乱闯来的一股寒流也定然坚持不了几个时辰。大地的生机,这才开始真正回转了——甚至可以去大声疾呼:生命繁衍的季节来临!于是,动物们开始怀孕生崽,植物们开始生根抽芽。而樟树呢,纷纷扬扬地把去年的老叶退脱下来,在地面铺设了一层厚实的产褥子。

  这些春天里的老叶脱落,一方面固然属于新陈代谢的需要,因为接下来,新的叶芽就要萌发舒展了嘛。偏偏隐匿里头的另一个玄机,谁又会真正知晓呢?那就是为了给落地种子的发育,预备一份丰厚的基肥。可怜这些既无手又无足的植物,哪里来主动收集的能力?便只能依赖自身机体衰老脱落的时机,去做一次对于未来生命繁衍的最后支撑。无论是在人类社会还是在自然界里,想必此类推断都会有一些道理,至少是合乎于逻辑。事实上,自然界里其他的常青树也一样在这么做,最常见的,当属冈上的那些马尾松,它们的球果,同样地也要等到春天时才肯跌落到地面上,而且正好在这个季节里,开始梳针换叶。

  春风飘拂,江南的常青树却在沙沙落叶——甭管阔叶的樟、木樨,还是针叶的刺柏和油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