沓 浪

  □孔令周

  温州话特别有意思。比如,一日三餐,早餐说成“天光”,中餐说成“日昼”,晚餐说成“黄昏”,用日头东升西落自然界光线的变化指代“民以食为天”的重要三餐,不仅形象生动,还尤其诗意有味。两个种田人背着锄头在田埂上面对面,或者村口桥边“相碰头”,凡是饭点,总会打声招呼“日昼(黄昏)吃了吗?”,然后相互递纸烟,聊收成。种田人劳作辛苦,在地里忙活一整天了,下午三点左右家人往往还要送点心(一般是粉干或面条之类)到田头,称之为吃“接力”。这个“接力”真的是很贴切,吃了有力气,可以继续干活。

  今天说的“沓浪”,估计很多人没听说过,包括土生土长的温州人。“沓浪”说的是一种天气现象,一般发生在四五月份,天气时晴时雨,阴晴不定。这里的“沓”念“dá”,我特意查了一下,这个“沓”本意是量词,指用于叠起来的纸张或其他薄的东西多,也指重复,水翻腾沸涌。词典里还真的有“沓浪”词语,“漏流昔吞翕,沓浪竞奔注”,此处“沓”念“tà”,“沓浪”意为“汹涌的波浪”,据说今河朔方言谓“沸溢”为“沓”。

  温州话中的“沓浪”中的“沓”,从发音上来看,结合词义,窃以为可以理解为量词,意为“堆”或“叠”,就是多的意思。当然,也有可能是动词,因为温州话里“沓来沓去”,就可以指手“甩来甩去”的意思,就是来来回回,像单摆一样,保持一定的频率。而这个“浪”指雨水,也很有趣,如果说一阵雨水过来,就如一个浪头打过来,那这个比喻也是挺有味道的。当然,“浪”还有“浪来浪去”的意思,那这样一想,就觉得老百姓是多么幽默诙谐,把雨水拟人化了,雨水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有情感。在苍茫的天地间,雨水长袖善舞,晃来晃去,不时光顾一下,是屈子在江边苦吟?还是天女在长空曼舞?或是多情女子的缠而不休?多么浪漫,多么富有诗意的联想画面!若真如此,世世代代的劳动人民,在艰难的生活面前,保有这一份苦中作乐的心态,实属不易。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刘禹锡的这首《竹枝词》用两个巧妙的隐喻与语意双关的表达手法,既写了江上的阵雨天气,又描写了一个初恋的少女在听到情郎的歌声后所产生的迷惑、眷恋和希望等一系列的内心活动,细腻,含蓄,这种清新活泼的民歌气息一直为人们所喜爱和传诵。其实,这种阵雨天气,就是温州人说的“沓浪”。

  春夏之交,万物生长,草木葱茏,冷暖气流交汇频繁,这种“沓浪”天气较为常见,经常是毫无征兆的,刚刚还是艳阳高照,突如其来一阵雨,让人始料不及。妯娌们在道坦里有说有笑,铺开了要晒的粮食或菜蔬,一阵急雨就下来了,晒的人就高喊:“沓浪了,沓浪了,这鬼天气!”一边笑骂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狼狈不堪,在旁边看到这幅场景的大伙儿就跑过来帮忙,整个就如一部灾害抢救大片。

  “沓浪”,往往会伴有太阳雨,林清玄在《太阳雨》一文中写道:“奇异的是,我们站的地方仍然阳光普照,使落下的雨丝恍如金线,一条一条编织成金黄色的大地,溅起来的水滴像是碎金屑,真是美极了。”真的是美轮美奂!在小孩的眼中,什么都是新鲜的,什么都是可以玩的,在童年的世界里,这是极为美妙的体验。我们站在田埂上,站在雨中,在阳光的普照里,抬起头,伸开双手,接住这一根根美如“金线”的雨,任凭雨丝抚慰在我们的脸上,抚慰在心里,就像母亲的手,温柔地摸着,摸着,在陶醉中微眯上眼睛。

  人与自然是密不可分的,如此想来,温州话中的“沓浪”,不禁深为之着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