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尧与“长城牌”铅笔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内忧外侮,民不聊生,爱国知识分子群体始终在寻求救国图强之路。核物理学家赵忠尧(浙江诸暨人)在科学救国、实业救国、教育救国等思潮的裹挟下,曾尝试了一条“实业救国”的探索之路。

  ⦾两浙人物 □周明

  1931年底,赵忠尧自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学成(获物理学博士)归国,即被清华大学聘任为物理系教授,首次开设核物理课程,并主持建立了中国第一个核物理实验室。

  国家与民族危亡的情势,已经容纳不下三尺讲台,实验室里的那些精密仪器,在风云变幻的洪流中似乎显得有些微不足道,而笼罩在天空中的硝烟与乌云,带给赵忠尧等爱国知识分子更多的是苦闷与焦虑。赵忠尧在晚年的回忆文字中,写出了当年内心的煎熬:“除科研教学外,我日夜苦思焦虑,想找出一条立即可以生效的救国道路。我曾尝试了多种途径:科学救国、平民教育、工业救国等等。但由于个人出身及身体等条件的限制,所选择的多为改良的道路,始终未能投身于革命的洪流,与付出的努力相比,收效甚微。尽管碰了不少钉子,但毕竟身体力行,尽了努力,从各个方向试着去做一点于国家民族和老百姓有益的事。”

  为此,赵忠尧走出校园,考察社会。暑假期间,他与清华大学的同事赴河北定县,考察教育家晏阳初利用国外捐助而建立的平民教育实验点。考察过程中,赵忠尧详尽而诚恳地询问了平民教育的现状与前途。据段希文等著的《核物理先驱——赵忠尧》载:“赵忠尧基于为国家做点事,参观时很诚恳地问道:‘定县是模范县,养良种猪,农民收入增加,身体也好,不过我的二个问题:定县搞平民教育的钱是外国捐助的,如果靠中国自己的力量来搞行不行?定县搞成模范县,能否带动起旁的县也这样搞?我在清华大学教书,但是如果需要,我也愿意去办平民教育。’但是得到的回答是:这大概都办不到!不过,提倡者希望他不要失望,告诉他:‘我们做试验,想找出一种使中国很快强盛起来的办法,等到有了好的政府来赞助,就可以很快搞好。’赵忠尧听了,说道:‘要是这样,我就不去搞了。如果有很好的政府,科学也可以搞,工业也可以搞,不一定去搞平民教育。’”

  定县之行让赵忠尧觉得在当时的形势下,教育救国这条路是很难走下去的,只好尝试实业救国,而兴办铅笔厂,也是自定县考察以后下的决心。赵忠尧在《我的回忆》中写道:“抱着工业救国的良好愿望,我又想结合出国数年积累的经验,在国内仅有的少数企业中寻觅伙伴,探索技术,创办小型的国产工业……我利用暑假去定县参观,既了解到中国农村的贫穷困苦,又看到那里缺少文化,急待改造。虽然这种投入很局限,但对我触动很大。对我以后参加办铅笔厂,替国家采购仪器、部件,加工设计等都是有影响的。我去做这些事,都是经过考虑的,都是克服了困难,尽力去办好的。”

  当时,中国的工业极其落后,即使像铅笔这样简单的产品也需要从国外购入铅芯等半成品,然后在国内加工成成品。据《核物理先驱——赵忠尧》载:“经过反复酝酿,他(赵忠尧)拿出自己工资的积余,又在朋友中征集了一些资金,联合叶企孙教授和施汝为、张大煜等少数友人,创办了一个小小的铅笔厂。”叶企孙是中国近代物理的奠基人,一代宗师,时任清华大学物理系主任并理学院院长。

  赵忠尧以为,“建铅笔厂所需技术与投资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以此作为从事实际生产,为国出力的起点。”秀才办实业,凭着一腔爱国情怀,不以营利为目的,“小则可以发展实用科学,大则创办国产工业……由于当时国难当头,大家义愤填膺,这个厂得以在困难中办起来,全由大家的爱国热情所支持。”在世界物理界享有声誉的物理学家,教育之余,竟投入到了研究铅笔的制造与开发之中,以期实现从笔芯制作到成品完成的全过程。“我们力求在国内完成整个生产过程。”(赵忠尧语)

  机器设备是从德国引进的,花去了赵忠尧省吃俭用的积蓄。对此,赵忠尧的女儿赵维志在《从长城牌铅笔到反物质——忆父亲赵忠尧》一文中有记述:“看了光明日报刊登赵启正先生等所著《一位与诺贝尔物理奖失之交臂的人》一文,又引起了我对父亲赵忠尧的深深思念。我把父亲的论文选集放在书桌上,望着父亲年轻时的相片,陷入沉思。父亲曾有过怎样的理想、抱负?年轻的时候为了‘工业救国’,他把在国外读书节省下来的钱在德国买了一台铅芯机带回上海,制造出了我国的长城牌铅笔。”

  其间,赵忠尧还亲自参加铅笔制造的相关工艺实验,物理学家的实验室经验具有国际前沿的水准,即使做的不是物理实验。“除从国外购进必要的机器设备外。我还与郭子明等几位技工进行削木头、制铅芯等必须的工艺实验,先后经历了不少困难。”(赵忠尧语)

  铅笔厂原本考虑建在北平,但因为日寇的铁蹄已经践踏到了长城脚下,战争全面爆发已经不可避免,于是,赵忠尧等将铅笔厂建在上海。而以“长城”命名的厂名和品牌,也充分说明了赵忠尧等科学家的爱国情怀。赵忠尧在《我的回忆》一文中写道:“后由于日寇步步进逼,只得改建在上海。厂名定为‘长城铅笔厂’,‘长城牌’铅笔由此问世。”

  铅笔厂自创办开始便举步维艰,资金缺乏是一大问题,管理者先是在北平,后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清华举校南下,与北大、南开等落脚云南昆明,而生产厂区在上海,疏于管理显而易见,在那期间,还经历了一场火灾,几近倒闭。后来,因为有利可图,便有了股东的加入,才在战争的夹缝中支撑了下来。据《核物理先驱——赵忠尧》载:“有几个资本家见这个行业还有利可图,于是建议由他们投资合股经营。从此,工厂主要交给他们去办了,赵忠尧才如释重负。”对此,赵忠尧在《我的回忆》一文中也写到了这一段经历:“由于资金薄弱,缺乏管理经验,加上政局动荡,我们又远在北京或西南内地,对于具体管理鞭长莫及,真是难上加难。工厂几经盛衰起落,能度过抗战,一直坚持到胜利,实在不容易。”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由赵忠尧等创办的“长城铅笔厂”实行了公私合营,企业获得了新生。赵忠尧在《我的回忆》中写到:“解放后,这个厂改建成‘中国铅笔厂’,五十年代,‘长城牌’铅笔改名为‘中华牌’,工厂也得到很大发展。这样,三十年代开始生产的‘长城牌’铅笔总算没有中途夭折。”

  赵忠尧与“长城牌铅笔”的这段往事已经消散在浩渺的历史烟云之中,无法挥去的是,当年赵忠尧等爱国科学家在国难之际,挺身而出,报国图强的那份拳拳之心。时光流转,情怀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