杲杲冬日光

　　■王征宇

　　冬天，阳光很好的日子，把被褥晒了，把衣服晒了，把花花草草也晒了。把阳光的香气收藏在生活的丝缕中，寒意就无处落脚。人在家也坐不住，要找个挡风的地方晒太阳。“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爱”，白翁用浅显的诗句写出了凡俗人的感念。咖啡馆“7”字型超大玻璃窗边找个座位，滤掉了阳光重金属的刺目，光线如管风琴般绵长、温煦，从空中倾没过我的头。我能感受到温暖电流一样擦过皮肤引起的酥麻，直至神经末梢，身体细胞被激活后张开嘴欢快地吮吸，整个人舒豁开，内心有沛然之气徐徐而升。如一只躺在炉膛里的面包，粮食纤维随着炭火的烘烤开始拱动、膨胀、松弛，散发出令人陶醉的味道……能晒到冬天的太阳，幸福如此简单。

　　通常我会点上超大杯烫嘴的美式。白色有隔热纸套的一次性杯子，在手心里沁出熨贴的暖意。酌咖啡的小点心，以往会点一只外壳脆、夹心软的牛角酥，最近换自带的南瓜干，小碟子端端放上，阳光一照，通体红亮，有一种朴素的芬芳和美。

　　我爸今年种了一百顶南瓜，皮糙肤黄的瓜娃子堆了满屋。身为农民，老人家习惯了未雨绸缪，他怕疫情会引发粮食紧俏，开春后就尽可能多地在自留地里种庄稼——芋头、地瓜、南瓜，以防不时之需。花了六百块钱买了几拖车羊粪，全下到了地里。不料今年入夏后雨水特别多，田里的地瓜和芋头均歉收，唯坝上的南瓜未经水涝，得了厚肥长势喜人。及膝深的草丛里，尽是肥墩墩的南瓜，可不就一屋的瓜娃子……老天爷把亏欠都补上了。甜蜜蜜、软绵绵的老南瓜笃小米粥是温润可口的早餐，我妈又将南瓜擦丝，竹帘上摊晒，晒干后收进袋，一年半载不会坏。尝试晒南瓜干，南瓜削皮、去馕，一刀刀切下，漂亮如玛瑙项圈串于竹竿，受阳光点阅。阳光把南瓜的金红削减，把水分沥去，留下粗朴的本质。大项圈五个日头晒下来，如木质手链。取下蒸后再晒，反复锤炼，南瓜干密实、软韧，香醇加倍，咀嚼时很富抵抗力，回味十足。觉得做南瓜干有点像作文章，第一稿写完，搁一搁，去水分，剔雕饰，让文字纹路清晰，肌力饱满，读起来更有张力。

　　“要不是入冬后天天有好日头，这些南瓜十有八九要烂掉。”阳光给了我爸纠正误判的机会，让辛苦的付出没有虚妄，让大地的恩赐不曾辜负。晒成的南瓜干寄托着乡情，快递给省城和南方的叔伯，堂弟的女儿在微信里奶声奶气说，谢谢爷爷奶奶，南瓜仔好好吃。爸妈听了很开心，却不敢居功，连连说全靠好日头成全。除了晒蔬菜和庄稼，老爸老妈每天也腾两小时晒太阳，让冬阳爬满两人的背，晒得背脊发烫、滋油。我爸颇有心得道，冬天的太阳补钙，多晒晒壮骨头。漏洞百出的老身板，阳光帮衬着查漏补缺。

　　江南人到冬天，会经常调侃：你在南方的艳阳里露着美腿，他在北方的暖气里望雪飞，而我在不南不北的雨天里冻成鬼。不南不北，就是我们这儿了。没有供暖，冬天要是下雨，冷得骨头疼，佝头缩脑还不是一副鬼样。因此，我们对冬阳格外感恩和珍惜。有阳光眷顾，日子好得挑不出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