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边驿外开无主

  □李利忠

  词重比兴,贵寄托,宋词中写景咏物的作品,大多有所寄托,而且,正是兴寄手法,丰富了作品的思想意义,增强了作品的艺术魅力。一般而言,兴寄乃假借某意象,曲尽其妙,含蓄不尽地表达某种难以直言、尽言的思想情感。它最本质的特点是“寄言”,也即言在此而意在彼,但其具体形式又是千姿百态的。在一些作品中是物我相融相契,天衣无缝。如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全词意境浑融,形象鲜活。词中所吟咏的梅花,具有高度拟人化的特征,显然寄托了词人的身世和品格,甚至可以说乃词人自况。 

  词的上片着力渲染梅花在风雨黄昏落寞开放的凄清情境,可谓“情景双绘”。“驿外断桥边”,在人马嘈杂的驿站外,紧临着破败不堪的“断桥”(一说词中断桥乃簖桥,也即古时在为拦河捕鱼蟹而设簖之处所建之桥),一树梅花独自绽放。“寂寞开无主”,词人将自己的感情倾注于客观景物之中,首句是景语,这句已是情语了。“无主”既指无人照管,又指无人赏识。“已是黄昏独自愁”是拟人手法,写梅的精神状态,虽无人栽培、无人关注,生死荣枯全凭一己自我珍爱,但黄昏时分的孤寂愁苦仍最难消遣,这或许是因为白天还能抱有一线被人意外发现之侥幸,而一到黄昏,这些微幻想也就彻底破灭了。“更著风和雨”,加之风雨相袭,这内外交困、身心俱损的处境,诚将梅花之不幸推到了极致。梅花桥边驿外寂寞自开的遭际和风吹雨打的无奈境遇,无疑也是词人已往人生的写照。 

  下片词意仍从上片中来,写梅花的高洁品格及生死观。“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梅花独自于严寒中绽放,既不愿与群芳争夺明媚春光,也不在意姹紫嫣红对她的嫉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纵使无法摆脱零落成泥的命运,但仍执着地留下一缕清新如昔的芬芳。这一缕经久不息的幽香,也正是梅花的精魂与志节所在。结句提振全篇,力能扛鼎,从而把前面梅花的不幸处境,风雨侵凌、凋残零落、成泥作尘的凄凉、衰飒、悲戚,一扫而空。词人借梅言志,以梅自喻,物我融一。词中梅的形象,显然是把词人的情怀、遭际、操守种种化而成为梅的骨血,移情入物,化物为情,梅即人,人即梅,浑然一体,从而写出了梅的高格劲节,亦即人的高格劲节。尤为可贵的是,词中的梅花,虽寄托了词人的身世和品格,却仍风神标格自在,形象鲜明饱满。 

  全词笔触细腻,深沉隽永,虽为“咏梅”名篇,但通篇不着一“梅”字,也不对其形、其色、其态做直接描绘,其关注的重心在于揭示梅花“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的高标逸韵,“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气质精神。这首以花喻人、以梅明志的小词,实在是可以看作乃陆游身世的缩影,是他的化身。上片是他坎坷人生的微缩,下片是他一生心迹的表白。近人唐圭璋在《唐宋词简释》中说:“此首咏梅,取神不取貌……咏梅即以自喻,与东坡咏鸿同意。东坡、放翁,固皆忠忱郁勃,念念不忘君国之人也。”陆游一生命运坎坷,仕途上虽屡遭打击,但报国之心不改,不就像这“一任群芳妒”的梅花吗?词人明写梅花,暗写抱负,借梅花以言志,表达人格之高洁和百折不挠之深情,正是这首词千载流传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