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手表
朱耀照
■朱耀照
那时,在小山村,手表可是稀罕物。除了在电影里,似乎很少见过。但村人对它很是不屑:这东西怎能看出准确时间?了解掌握一天的时间,有太阳就够了,有广播就够了,用手表看出时间又有何用?
这等奢侈物,是专门给钱无处花的人制造的!他们在得出结论的同时,给手表取了一个特别的名字:手腕上的大疮疤。
在我七岁那年,将上大学的表哥来我家做客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新月那样弯;嘴巴里露出的几颗牙齿,像雪一样白。
我对他并不怕。没多久,就能爬上他的膝盖玩耍了。
在村人看来,他是个不中用的人。雪白的皮肤,纤细的腰,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纯属吸劳动人民血汗的人。另外,他的上衣口袋上插一支钢笔,亮锃锃的,简直是“臭老九”或“臭知识分子”的样板。
但我爱表哥的一切:举止,说话。而最感兴趣的,是他手腕上的一块手表。它在表哥的手腕上,多么神奇:袖子一挥,便是一道耀眼的闪光;侧耳一听,便是“滴答”“滴答”匀称而清脆的声音。
在表哥身边时,我会盯着他的手表,想:如是能戴上它,多好!
可我不敢说出来。既怕表哥不肯,更怕妈妈看见了,说我不懂事。
一天,几个小伙伴在玩。他们听说表哥有块手表时,似乎有些羡慕嫉妒恨,说:“手表有什么好?就是戴在你的手腕上,你也不会看时间!”
晚上,像往常一样,表哥把我抱到他的膝盖上。看着表哥满是爱抚的眼睛,我忍不住将小伙伴说的话告诉了他。
表哥二话没说,就将手表从手腕上捋了下来,并把表盘凑在我的面前,一一讲述起来:“表面周边是12个数字。中间是三根指针,从长到短,分别是秒针、分针和时针。秒针一圈是一分,分针一圈是一小时,时针转一圈是12小时,一天是24小时……”
他说得很详细,并不时用眼睛看着我,似乎在问我懂了没有。我呢,越听越模糊,好奇的眼光渐渐黯淡了下来。
见此,表哥就问:“想不想戴手表?”
“想!”我整个身子一下子跳了起来,差点将表哥拿在手上的手表撞飞。
表哥握住我的手,将手表套进我的手腕。表带很宽,手表很是沉重,无论我怎么转动手腕,表盘都转向地面。最后,我只有举起手,让手表滑到手肘处。
正当玩得开心时,烧饭的妈妈走了过来,慌忙对我说:“快还给表哥。如果摔坏了,把你卖掉也赔不起!”
“又没规矩了!”离开时,她嘴里嘀咕了一声。
几天后,表哥要走了。他再一次把我抱在膝盖上,说:“你喜欢戴手表吗?”
“喜欢!”我很是小声,看了看边上的母亲,心想:该不会是把手表送给我吧!
“现在,你那么小,还不能戴手表。”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的表哥笑着说,“我就给你画一只手表吧!”
“好!”如释重负,我回答得很干脆。
他便取下插在口袋上的钢笔,在我的手腕上细细地画了起来。每一笔,每一划,落在我的手腕上,凉凉的,痒痒的。
画好了,我便细细地看起来:表盘,圆圆的,一端还有发条帽子;表面,一周是数字和分割短线,中间,呈一定角度的三根表针,长短粗细不一;表带,绕手腕一圈,一节一节,密密的。
我扬起这画上去的手表,要跟表哥的真表比较。表哥便笑着,也扬起了手。
“咦,还真有几分神似!”我心里美极了。
临走前,表哥把钢笔留下,说:“好好读书!将来,手表会有的,一切会有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看了看手腕:太阳底下,那蓝色的手表,似乎也在熠熠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