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蚯蚓与蝼蛄
朱秀坤
■朱秀坤
夏天尤其酷暑时候,酣畅淋漓的雷雨过后,甚至雨水未停只是气势稍弱,闷雷在远处轰隆翻滚,银蛇般的闪电还在天空发威,一两只、三五只或者十来只鸭子就按捺不住,急匆匆地冲出家门,摇摆着肥硕的屁股,抢进雨帘里觅食了——小东西哪里在乎什么闪雷,管它危险不危险,为了一张扁嘴,拼了。不是说鸟为食亡么,鸭子是水鸟啊。
雨中或者雨后的鸭子,最爱去村边阴沟里、屋后水洼处或者门前草垛下面,伸长了脖子,这边淘,那边觅,四处搜索,将阴沟里的浑水搅得更加浑浊,翻江倒海。寻得最多的荤腥是蚯蚓,有时两只鸭同时发现了一条,两张扁嘴上来就抢,吃得嗉囊处鼓鼓的,心满意足了,才得意地迈着八字步,“嘎嘎”欢叫着,懒散地排着队伍回窠。
天色放晴,身量低矮的渔夫会低头扛把鸭锹,在阴沟边、草垛旁、颓圮的墙根下挖蚯蚓。掘开黑得发亮的湿泥,就会寻得乍见天光的黑红色蚯蚓——用来作饵料的。将蚯蚓别在“人”字形的鳝筒里,黄昏时分相隔一定距离半埋在河沟里、水田间、灌溉渠中,用青草浅浅地盖住鳝筒作掩护。翌日早起,准有肥硕的黄鳝无奈地呆在鳝筒里,直到有人将其从筒中取出,那里面有倒刺,黄鳝再出不来的——谁让它馋蚯蚓的美味了?乖乖地束手就擒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也。
蚯蚓常被孩子们用来钓鱼。从母亲的针线盒里偷出一根缝衣针,在煤油灯焰上烧红,尖嘴钳三弯两弯就成了鱼钩,系上尼龙绳,绳的另一头缚在长竹竿上就成了钓鱼竿。将刚挖的蚯蚓掐成两段,鱼钩穿肠而过,伸进河水,悠哉游哉的参鱼、鲫鱼、昂刺鱼一见了挣扎的小蚯蚓,便迫不及待地咬钩,甩上来便成了盘中美味。
小蚯蚓是庄稼的朋友,不但可以松土,改良土壤,对保护生态也有直接作用。雨后初霁的打谷场上常能看到小堆小堆的泥团,由芝麻粒般的泥点连缀而成,扒开来会看到粉红色的蚯蚓在活动,那是它们在松土呢。
儿时听说蚯蚓是有毒的,常见穿开裆裤的小男孩不小心让蚯蚓害了,小鸡鸡又红又肿又痛,有什么法子解毒么?民间的偏方是让鸭嘴含住小鸡鸡,过两天就好。这叫以毒攻毒,鸭子不是爱食蚯蚓么?吃那么多蚯蚓也未见中毒,可见鸭嘴可以解毒的,或者鸭嘴能分泌什么解毒元素也未可知。想想颇有点像《西游记》中,让昴日星官收服蜈蚣精的做法了,昴日星官就是公鸡精,天敌啊!后来知道,蚯蚓其实无毒,会分泌体表黏液,可能是黏液让小男孩感染和过敏性水肿了,鸭子的唾液也许就能抑制蚯蚓黏液中的过敏性物质——大自然有时真有相生相克的神奇,恰巧被智慧的人类给发现了。
一直以为蚯蚓会歌唱,炎夏的雨后夜晚,天气闷热时候为甚。跺一脚马上噤声,过一会子又唱,唱久了才换口气,稍事休憩,然后再唱。驻足细细地聆听,会让人感觉到夏夜的静谧与梦幻般的安宁,抬头,天上是晕黄的月光,那来自地下的轻吟,让人心里顿觉清凉许多。
直至长大,读到李贺的诗句“嘹嘹湿蛄声,咽源惊溅起”,才知道错了,错了好多年——是蝼蛄在歌唱。蝼蛄与蚯蚓是隔壁邻居,同在地下,同喜潮湿,但作为益虫的蚯蚓是哑巴,反倒害虫蝼蛄会歌唱,真让人为蚯蚓而鸣不平。
蝼蛄具有趋光性,夏天的晚自习课上,学校里的许多蝼蛄也爱到教室里蹭课,灯光下就见一只只蝼蛄张开翅膀飞了进来,肥嘟嘟的,一个弹跳就上了讲台,又“叭”一声落在地上,闹哄哄地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极了。胆大的就可能越过窗户,不客气地落在了同学们的课本上,它也想认认字吧?实在不应该的,有一只竟落在了女同学小晖子的头顶,城里来的小晖子吓得尖叫一声哭了。
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如今的小晖子在浙江宁波,已成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