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里品风雅
钟穗
□钟穗
“吃遍天下百样菜,不敌水中一只蟹。”食蟹之俗,各地皆有。温台一带,嗜食青蟹;胶东人家,较重梭子蟹;到了粤港,则风行软壳蟹、黄油蟹;而乡人偏爱的,乃学名为“中华绒螯蟹”的大闸蟹。
其实,翻阅古籍便可发现,“螃蟹”“湖蟹”等词虽历历可见,却唯独没有“闸蟹”之名,那“闸”字又从何而来呢?
在早年的家乡,螃蟹本是和螺蛳差不多地位的一种河鲜。每年一过八月半,经蜕变后的螃蟹,开始在田间沟渠里,浅水小河中,肆意活跃起来。平日里,乡人在稻田中除草、施肥时,往往于不经意间,就能信手逮到几只“横行将军”。或许是由于捉蟹太容易了,烹蟹也只图省事,最常见的就是扔到锅里一煠了事。
“煠(zha)”是一种用水煮食的烹调方法。只是在大多数人识字有限的年代里,这个“煠”绝对算是冷僻字,说得出却未必写得出。为了书写方便,便用了同音同调的“闸”字来代替。说白了,“闸”不过是“煠”的白字而已。这在清人顾禄编撰的《清嘉录》中说得明明白白:“汤煠而食,故谓之‘煠蟹’。”
后随着蟹的身价日渐矜贵,人们为了完善吃蟹时的审美情趣(蟹在煠时会拼命挣扎,煮好后常常丢脚少螯),便改为将蟹先五花大绑扎缚妥当后,再上锅蒸制。经这般处理后的蟹,虽赴汤蹈火,八爪仍然曲卷自如,双螯依旧昂然挺立,那好似雕塑艺术大师得意之作的风范,先给人以充分的视觉享受。而在味道上,也因蟹油不易流失,鲜香更胜。
乡人好吃蟹,吃得久了,便吃出了文化。正如鲁迅先生所说,蟹是美食也是风雅,不假。吃蟹,贵在一个“品”字,直若品味一种轻松精致的生活态度。
我至今记得当年有位老邻居,每年一到蟹季,便会搞来几只肥壮壮、油滋滋的上品蟹。于傍晚时分,搬出家中的小桌方凳,往老宅门口这么一放,再摆上两只螃蟹一瓶黄酒。最让人消魂的是,桌旁还要配几盆菊花。等到那一套仪式般的流程完成后,持螯对菊的风雅蟹事才算正式开始。
整个吃蟹时段,他始终正襟危坐,本着先膏后肉、先脚后螯的吃蟹攻略,按部就班地慢慢剥、缓缓吃、细细品,间或呷上一口黄酒,其状斯文之极。特别是在吃蟹膏时,他会发出一阵诱人的吮吸声,随后满足的赞叹声大作,连远观之人仿佛都能闻到一股让人垂涎的蟹油腥香。
两只螃蟹配以姜醋,他能气定神闲地吃上大半个时辰,真像艺术家在弹奏一场抑扬顿挫的食蟹交响乐。而尤为值得称道的是,他每次将蟹吃完后,还会将那些剔尽了肉的蟹壳分两边按次排好,再将蟹“肚脐”盖在蟹盖上翻个身,放到蟹脚中间——一只完完整整的螃蟹便再度活灵活现地展现在人们眼前了。
可叹的是,此种极为贴合乡人脾性的吃蟹方法,多留存于那些讲究传统的老一辈人中。在生活节奏日益加快的现今,年轻一代已鲜有这般充满诗意的品蟹雅兴了。
倒是有不少耐不住性子的粗放型人,只要蟹一到手,就急吼吼地揭开蟹盖,把蟹身掰成两半,一口吸掉断面中的蟹黄蟹膏,再胡乱噬嚼一通后,随即吐于一旁。看那一堆被丢弃的蟹壳蟹渣中,蟹肉倒是占了大半。对于这般没耐心,半吃半浪费的食蟹者,老一辈人谓之“牛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