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你星河可及
——读杨振华随笔集《天地圣手》
王征宇
王征宇
历史从来不扁平。如乐谱,外行看去是线与点的勾搭,懂行的人看到的是节奏、韵律和气象。《天地圣手》是以书画家为历史节点撰写的著作,对他们的生平和所取得的艺术成就,有“全息”的打量。东晋王羲之兰亭雅集以来,书画家流觞曲水,在浙江大地余韵不绝,大家代不乏人,唐虞世南、褚遂良、颜真卿,宋苏东坡,元赵孟頫、黄公望、吴镇,以及明徐渭、陈洪绶……近代,书坛盟主吴昌硕直接影响了潘天寿、沙孟海及无数浙江书法家。群星璀璨,众仙咸集。朝代更替,这些被岁月带走的人物,因振华先生详实动情的书写,又一次获得高光。笔者不谙书画,阅读此书,只觉信息量大,知识点多,亦步亦趋地读着,“读好的著作犹如探险”,大概就是这样的体验。
为投契书画的人,有心拨开云雾做一次摆渡,也许是作者积多年之功撰写此书的由衷。
因为接触过海量的文献,振华先生的底气很足。不怕分析书画家的身世渊源和创作心理,比如谈到吴镇,笔头一转说到他的先祖吴潜,古镇新市依然保留着纪念他的状元桥。吴镇祖父吴泽一代才迁居到嘉兴,海运事业让吴氏一族富甲一方。在吴镇的作品中,看不到为稻粱谋的忧患,成就他偏水的性格。《渔夫图》中“兰棹稳,草衣轻,只钓鲈鱼不钓名”“孤舟小,去无涯,哪个汀洲不是家”,这个不恋仕途的渔夫,如隐居在书画家体内的一股瀑布,带出他逍遥自在、四海为家的乐观情绪。作者认为吴镇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画仙”。还有“一贫如洗,但脸上照样很阳光”的黄公望,“侠客般行走在江南大地”,读万卷书,饮万斛酒,行万里路,画万千山,集“逸迈”之《富春山居图》,少任何一个环节都不成。作者通过自己的考据和阅读,得出这样标签化的推断,书中比比皆是。
一篇篇文章翻阅,可发现,成就大师的,往往是生命的“侥幸”。比如王羲之“封圣”之路,“侥幸”他不懂得领兵打仗,不然就去当统帅了;“侥幸”他的耿介率真,把官位拱手让贤,得以从“曲项向天歌”中领受到书法的奥妙;也“侥幸”他是个“骨鲠”的人,仕途不顺归隐会稽山,方才悟得“一笔书”中的书法之美。
艺术作品,是书画家情感、个性、修养的现场,是心灵的寄托,也有他们灵魂深处的挣扎与叫喊。帖、诗、咏、画,宛如在现世之外,为生命开阔出一个不同凡俗的平行世界。很多大家,都是人生不得意之人,徐渭、我喜欢的陈老莲,等等。如今跳出历史看,一切历与练,悲与欣,都是最好的安排。超脱与激愤,狷狂或风流,都需要经历来成全。这里堵了门,那里开了窗,这样的“点翠”的确很残酷,但就艺术来说,仿佛都是最好的安排。
前段时间看到一位学者说阅读,他提倡必须追求一点“不舒服”。他数学不好,从小到大都是噩梦。然而他在读蒂莫西·高尔斯的《数学》,这是牛津通识读本之一。他认为,那些让你“不舒服”的伟大书籍,那些你按照阅读惯性不太可能接触的、陌生领域的通识教育,必须时不时让它们刺激你一下,这是阅读的“不舒服”,这是通向求知的最舒服。他的意思我认同,通过阅读“不舒服”,开拓自己知识的疆域,思想储蓄才更加丰富多元。用一句古话来说,就是“志不求易者成,事不避难者进”。阅读《天地圣手》介乎于“舒服”与“不舒服”之间:舒服,来自作者对文字语言的把控,运笔洒脱,文字灵动,有细说,有评论,将历史的风云变幻与艺术家跌宕的命运展现得波澜壮阔;不舒服,则是因为自己对书画领域的不通。这时候,就用“知难而上”四字鼓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