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林巧稚

  □杨新元

  世界很大,总会有那么多的不期而遇;人生很美,总会有清风拨动弦音。与有“万婴之母”称誉的林巧稚邂逅,就是我人生中的不期之喜。

  去年金秋十月,我到厦门旅行。清晨,我在闻名中外的鼓浪屿游览时,意外发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旁,竟然建有纪念林巧稚的毓园。

  我虽然与林巧稚从未谋面,但对这个一生未婚的妇产科大夫一直怀有深深的敬意。她一生中接生了5万多名婴儿,因此,林巧稚被人们称为“万婴之母”,虽然她自己没有儿女。

  林巧稚1901年12月出生于福建厦门鼓浪屿。她生前是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主任,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兼任中华医学会副会长。她是中国现代妇产科学的奠基者和开拓者。上世纪30年代,她潜心研究胎儿宫内呼吸窘迫、女性生殖道结核;40年代,她刻苦研究滋养细胞肿瘤和其他妇科肿瘤;50年代,她又提出和组织北京地区大规模的子宫颈癌普查普治,成功诊治新生儿溶血症;80年代,她已进入耄耋之年,还主持编纂了《妇科肿瘤》。她筹建了北京妇产医院,为我国妇产科学界培养一代又一代优秀接班人。2009年,她被评为“100位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

  毓园位于鼓浪屿东南部的复兴路,占地5700平方米。毓园之“毓”,就是培育养育之意。

  我们沿着园中石路缓缓前行。只见园内花木葱茏,十分幽静。一本翻开的石书上,镌刻着林巧稚的遗言:“平生积蓄的三万元捐献给首都医院幼儿园、托儿所;遗体献给医院作医学研究用;骨灰撒在故乡——鼓浪屿周围的海面上。”1983年4月22日,林巧稚去世。弥留之际,她仿佛又回到了紧张的手术台前,喊道:“快拿来!产钳,产钳……”护士拿来一个东西塞在她手里,几分钟后,她的脸上露出了平静安详的微笑,“又是一个胖娃娃,一晚上接生了3个,真好!”这便是她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林巧稚汉白玉雕像矗立在园中。在鲜花丛中,林巧稚身穿白大褂,笑容可掬地站立在那里。她的身后,当年由邓颖超同志亲手栽种的两株南洋杉,已长成参天大树,象征着林大夫秀逸高洁的品格。1988年,林巧稚的骨灰从北京运回鼓浪屿,除了一部分按照她的遗愿撒在鼓浪屿海域外,其余的就葬在这里。

  毓园中的林巧稚纪念馆是一幢红色的建筑。馆内展出其生前用过的部分实物,著作,社会活动和工作、生活照片,外国友人赠送的纪念品,各种证书和其他珍贵资料。纪念馆内很安静,人们都怀着深深的敬意,观看着林巧稚留给我们的一笔笔精神财富。

  在纪念馆内,我发现了两件有意思的事情。

  一件是当今的名医钟南山,竟然要尊称林巧稚“姑婆”。原来,钟南山的老家也是厦门鼓浪屿。当年,钟南山的舅舅廖永廉结婚时,担任女傧相的是廖永廉的堂妹廖雪琴。这位雪琴姑娘后来就嫁给了林巧稚的侄儿林嘉泽。因此,钟南山与林巧稚就有了这一层亲戚关系。小小的鼓浪屿,一前一后出了两位闻名世界的良医,而且还是亲戚,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第二件事情也很有趣。袁隆平为中国的粮食生产做出了巨大贡献,他的照片看起来像一个农民,一般人也认为他应该是农民出身。实际上,他于1930年9月7日出生于北京协和医学院,接生的医生是林巧稚。当时,林巧稚刚刚大学毕业,29岁 ,是一个年轻的医生。

  林巧稚能从鼓浪屿走进北京协和医院,完全是一种机缘巧合。1921年7月下旬,林巧稚和女伴余琼英到上海参加北京协和医学院的考试。在考英语时,由于天气酷热难耐,余琼英中暑晕倒在考场,林巧稚立即中断考试,与另一女生一起,将余琼英迅速抬到阴凉处,仅用十来分钟,便迅速敏捷地处理完了这起突发事件。然而,当她回到考场时,考试时间已过了。

  所幸,在考场之外,她被考官发现了其难得的素质:第一,会一口流利的英语,这对在协和学习至关重要;第二,处理突发事件时沉着果断有序,这是当医生不可缺少的;第三,她的各科总成绩并不低。主考官被她舍己为人的精神以及卷面的才华所感动,破格录取她入学。林巧稚有一个理想,那就是:“怀着平凡的爱做平凡的事。”1929年,经过8年的刻苦学习,林巧稚成为北京协和医院第一位毕业留院的中国女医生,开始了她54年的从医生涯。

  冰心老人在《悼念林巧稚大夫》一文中写道 :“她是一团火焰,一块磁石。她的为人民服务的一生,是极其丰满充实地度过的。”为了挑战女性不能拿手术刀的偏见,为了那些对妇产科疾病一无所知的中国妇女,她毅然选择了那时被许多人看不起的妇产科。在孕妇临产的时候,林巧稚总是握着她们的手,帮她们擦去脸上的汗。当时,协和妇产科主任、美国人惠特克不屑地说:“林大夫,你以为拉拉产妇的手,给产妇擦擦汗就能成为教授吗?”而就是这一握手、一擦汗,让病人无条件地信任、信赖她。数十年后,她成为了妇产科首屈一指的专家,但她仍会握着产妇的手,给她们擦擦汗。

  林巧稚曾经连续工作七天七夜,就是为了抢救一名“新生儿溶血症”患儿。那是在1962年,林巧稚收到了一位孕妇的求助信:“我是怀了第五胎的人了,前四胎都没活成,其中的后三胎,都是出生后发黄夭折的。求你伸出热情的手,千方百计地救救我这腹中的婴儿……”林巧稚明白,新生儿溶血症作出诊断并不难,但这种病当时全国没有治愈的先例。林巧稚本可以拒绝,但她遍查资料,彻夜难眠,最后决定试一试。孩子出生很顺利,可是不到三个小时,就出现了全身黄疸,生理指标越来越糟。林巧稚冒着风险决定,给新生儿全身换血。换血开始,林巧稚先把听诊器在自己手心里焐热,再轻轻贴到婴儿胸前,同时用手示意,控制抽血、输血速度。终于,婴儿的肤色由黄转红。接着她决定做第二次换血。三天后,第三次换血。孩子全身黄疸明显消退——成功啦!整整七天,林巧稚没有离开孩子身旁。大胆的判断和精良的医术,让这个婴儿成为有记录以来中国首例手术成功的新生儿溶血症患者。

  我看到,在林巧稚用过的实物中,有一部老式的电话机。这部电话机,曾陪伴林巧稚度过无数的不眠之夜。林巧稚说:“我唯一的伴侣就是床头那部电话机。我随时随地都是值班医生。”在几十年的从医生涯中,只要医院里有危重病人,她就整夜守着电话等消息。一有情况就立即出发到医院救治。当年逾古稀时,林巧稚也开始忘事,她经常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安排过的事,但是,只要涉及到病人,她又记得比谁都清楚。有一次,一位病人家属推开妇产科办公室的大门,问道 :“我想找个人,前天住进来的,不知在哪个病房。”有人回答:“这里不是病房,你去护士站打听。”那人刚要离开,林巧稚叫住他:“请你等一等。”她打听了一下病人的年龄和病症,立刻告诉他要找的病人在几病房几床,一点都不含糊。

  林巧稚一生爱孩子、爱鲜花。我的朋友韩小蕙在《三位大医女神》中是这样描写林巧稚的:“林奶奶一生爱花,她居住的28号楼在大院门口东侧。从细碎灰白点的花岗石台阶下面,到小楼南、北、西三面周边,从春到秋,三时鲜花不断,都是她率领家人亲手栽种的,有海棠、月季、蔷薇、美人蕉、太阳花、老头花和一串红。最美丽的,还属伸出一尺多长白色大花颈的玉簪花,那白瓷似的大花纤尘不染,似乎就是为了衬托她的冰清玉洁而绽放的。”

  她终身未婚,却拥有最丰盛的爱;她没有子女,却是最富有的母亲。她是母亲和婴儿的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