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之晨

  ■陈少林

  被生活和工作不断规范的我,总是“按部就班”地打发着光阴,一些原本是极熟悉极普通的事物,由于司空见惯或视而不见,其本义往往被我忽略。这很危险。危险在于我正从生活的本真状态中偏离出来,置身于波浪的随逐中而不自觉;尽管我仍在某个位置上照常工作和一日三餐,但缺少发现,没有激动,丧失了引发和催生自励精神的情绪。

  其实也简单,当我选择一个久违了的五月之晨时,我就重新发现了一片曾经拥有过的生机,并将它们撷取。我喜欢原生态,而光的从无到有,从淡到强复归于无,就是最本质的最易触的原生态。早晨的光,是以加法来增加产量、以乘法来达到质量的;当然,过了中午,我就看到了减法和除法的功效。这是一个常数,也是一切有机物的共同命运和背景,我无法逃离,甚至无法为自己做到“位移”,也无须努力。我的意义是要抓住“此在”和“当下”,把“宿命”变成“使命”。

  就具象来讲,早晨是一株刚刚从泥土里探出头来的植物,前景不可限量而又被限在一定的时段。早晨的破晓正如植物的破土,我只能感知而不能确知,或者说只看到结果而看不到过程。瞧,黑暗,连同充斥于黑暗的听不见的声音,渐渐地,不,是突然地止住和消失了。于是,光出现了。破晓的过程是一位母亲分娩的过程,之后,震荡她耳膜的是一种不知所云而无限向上的声音。早晨,自己被自己感动了。

  但早晨绝不是形而上的。在这个破晓后的早晨,我正站在某个高处目视着“人间烟火”的闪亮登场。朝露在微光中清晰可辨,树林和远方的山峦还原出深翠色。一串串自行车的铃铛声一路奔来,有一部分奔往菜市场,有一部分奔往工厂,还有一部分奔往更远的地方,而处在多种方向之中。光强了些,空气似也显出薄薄的波动的状态。习惯在野外早读的学生来了,他们的出现有些突如其来,好像是从树林和草丛中飞出来的,好像是从房子里弹出来的,好像是从天际由光射过来的,好像是在夜的黑幕掀开后就地露出来的。启明星还为此愣了愣,陷在“搞不清”中,但时间不允许它迟疑,便就地消遁了,在它呆的位置上,出现了一大块白白的幼嫩的云。

  通向塘沿的是一条两边长满了灌木的小道,间或杂着一两棵小杨树,总共有五六只麻雀在跳跃,鸣叫不止,一会儿落在这棵树上或另一棵树上,一会儿在灌木丛中隐而复现。突然,一群麻鸭从小路上出现了,速度由慢渐快,后来干脆是跑着奔向方塘。后面的那名少年俨然是一位将军,站在塘沿仍在向他的“士兵”比比划划。一长溜排在塘沿正用棒槌此起彼伏捶洗衣服的少妇、少女不乐意了,但也只不过是一会儿,便照常浣衣和相互说话了,这说话声犹如鸟鸣般热闹好听。

  早晨在推进,在增加它的成色;婴儿在成长,在扩大他的影响。太阳出来了,这个圆圆的通红的物体以怪模样的形态出现,因为它还没让人弄清是怎么回事,便在轻轻地拱脱一块企图抵挡它的云后,不管不顾地出来了。在刚才启明星位置上呆着的那片云,被羞得通红,并旋即老化。

  这柔和的、轻盈的、矜持的、向上又向下的晨曦就此洒落下来,同绿草相碰,同绿草上的晶莹的露珠相碰,同塘中的绿水相碰,这些白绿交融的参差而整洁的形态,强调了液体的伟大和不可超脱性,使我躲在镜片后的眼晴无法将它回避,使我的弥满了物质的污垢和精神的尘埃后的心由衷地吃惊。

  我是在最初之时,即所谓的破晓时分,睡眼惺忪、头脑昏胀地加入室外世界的。早晨的凉意很怡人,但我开始时却抵挡不住睡神的一再召唤,这惯性和惰性使我想转回去继续躺下睡觉。幸好太阳的最初之光即挽住了我的胳膊,使我拒绝了应该拒绝的,进入了应该进入的。光的力量显然大于睡神。

  这一段久违的由五月所代表的初夏晨光,让我感到惭愧,也让我若有所获,同时若有所失。对一次平常事物的加入,其意味有可能深于对某件大事的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