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毅

　　村庄里有许多动人的植物，比如那些姿态各异的树。

　　树是村庄的门面。村庄的荒凉或景气，贫困或富裕，粗俗或清秀，树最有发言权。农谚云：“要想长远富，莫忘多栽树。”“荒地不开年年荒，栽树像办小银行。”“村有千棵杨，不用打柴郎。”《增广贤文》里说：“入门休问荣枯事，且看容颜便得知。”言即此理。

　　每一棵树都是村庄的风景，让村庄的四季变得煞是迷人。“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是春天的村庄；“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是夏季的村庄；“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是秋天的村庄；“玉树琼枝相映耀”是冬季积雪与树木搭配的村庄。

　　树是村庄的守护神。人们在一片开阔的土地上安家落户，然后，在房屋周围种下许多树。树在阳光、雨露、人力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一棵棵绿色葱茏的树像一个个身着绿衣荷枪实弹的士兵，随时准备对抗偷袭村庄的狂风暴雨。

　　当风暴雷电步步逼近村庄时，树壮怀激烈的义举，总是让人心生敬畏。

　　深夜，躺在温暖的被窝，我时常听到树木与风暴闪电搏斗时阵阵惊心动魄的厮杀声，有的清脆，有的尖锐，有的铿锵，有的沉重……那些出类拔萃、站在村庄外围、立在风口浪尖的树，往往成为受难最大的群体。一些树被连根拔起，一些树被雷电劈开，一些树被拦腰折断，一些树东倒西歪，大多数树枝断叶落。地面上到处都是黄黄绿绿的叶，红红白白的花，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枝，撕得支离破碎的鸟巢。因为树的庇护，村庄度过了一个个有惊无险的黑夜。树的英勇无畏，着实令人动容。

　　扎根民间，屹立在村庄腹地里的每一棵树，不管大小、高低、粗细、美丑，都是经过漫长岁月的磨练考验，得到人们的首肯心折，为人接纳并落户村庄。村庄里的每一棵树都是我们的故交。

　　村庄里的树各有品性。“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树花枝招展，活泼烂漫；“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柳树温柔妩媚，情意绵绵；“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桑树宽厚质朴，默默奉献；白杨正直挺拔，心胸豁达；洋槐满身利刺，泼辣强悍；楝树坚忍，包裹着良苦之心；一簇簇腊条树似千手观音轻盈柔韧……

　　缘于性情有别，能力差异，村庄里的树各有担当。

　　洋槐树木质坚硬，可当檩条与扁担，肩负盖房和挑担的重任；白杨树高瞻远瞩、大气磅礴，除了担当建房造船的材料，还充当姑娘出嫁的嫁妆，并远征都市，装扮千家万户；柳树煣以为轮，弯曲成弓网，跟随人走向田野，兜起沉甸甸的麦子；腊条树编成箩筐、篮子、粪箕，盛放生活的七零八杂；棠梨树细密平滑，制成砧板、桌凳板面，守候在热气腾腾的厨房；桃树驱邪避恶，和堂前屋后的李杏枣一起献出甘美的果实，让人在辛劳之余品咂生活的甜蜜，启迪人生奋斗的要义；苦楝树以悲悯之心替逝者筑一方安魂的巢穴……

　　村庄里的树，用它们的枯枝落叶与零碎残留燃起一簇簇火苗，升起一缕缕炊烟，温馨农家每个清贫的日子。

　　在村庄，人与树朝夕相处中，彼此间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人们栽种树，浇水、锄草松土、施肥培土、打药治虫、剪枝，并时刻提防着猪牛羊与大风的伤害。树便长高变壮成材。然后，善解人意的树把自己的命运托付于人，善解树意的人就把一棵棵树安放在材尽其用的岗位。随后，一批批新树填补空白，开始生命轮回。

　　人多的地方，聚成一个村落；树多的地方，汇成一片林海。树有春夏秋冬，人有悲欢离合。

　　村庄的婚丧嫁娶、生老病死，都离不开树。树是村庄新生的温床，树是村庄永恒的陪伴。树与村庄不离不弃，相濡以沫，难以割舍。

　　树是直立的人，人是行走的树。村庄里的树就像那些勇于担当生活重任的父老乡亲，用淳朴厚道正直无私，在大地上站成一座座无法跨越的山林。